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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寄生(7)


  吟罷嚶嚶啜泣,那模樣越發楚楚動人,叫人憐愛萬分。匂親王想:「就因她這模樣,才勾起那人邪念。」更是嫉妒不堪,自己也禁不住落下淚來,倒真是個風流情種。這二女公子實甚清秀嬌媚,令人憐愛,即使犯了重大過失,也無人忍心冷待於她。故而不久,匂親王心中妒火便漸漸消失,且已寬恕她,倒以好言相慰了。

  翌日,匂親王與二女公子舒暢睡至日上三畢,方始起床盥洗,吃早粥。匂親王時常出入那富麗堂皇的六條院邸,對由高麗、後土舶來的色彩繽紛的經羅綢緞早已司空見慣。如今看到自哪裝飾,雖極尋常,且侍女穿著亦儉樸,卻也清爽怡人。二女公子身著柔軟淡紫色衫,外罩暗紅面子藍男子褂,甚是隨意。那姿態與全身簇新、雍容華貴的六女公子相比,竟然不相上下。其溫柔嫵媚之姿,自是令親王無限深愛,往常圓潤豐滿的面龐,近日稍稍清減,愈發白嫩嬌豔,高貴雅致。這匂親王早就不甚擔心:二女公子容貌出眾,倘外族男子有幸聞其聲,窺其貌,必心放前動,戀慕於她,遂常常佯裝毫不經意,暗中卻細心觀察。他時常尋查二女公子身邊的小櫥與小櫃,企望能找出些證據來。然而除了簡短的片言數紙外,總是一無所獲。他仍覺奇怪,常猜疑黛中納言與她的關係不止於此。因此今日發現這香氣而妒恨,亦屬情理之中。他想:』蒸中納言丰姿俊逸,但凡稍解風情的女子,必然一見鍾情,如何能斷然拒絕呢?且這兩人才貌般配,想必早已相互戀幕了。」不由更加傷心,怨恨,妒嫉。對二女公子無論如何是放不下心了,所以這一天閉門不出,只寫了兩三封信送往六條院。幾個老年待女私下譏議道:「才分別多久,就如此急不可耐,哪來這多話呢!」

  且說匂親王一直籠居二條院,黃中納言聞知此事後,很為二女公子擔心。他懊喪地想:「真糊塗啊!此舉何等愚魯惡劣!我本是她娘家後援之人,怎可前生邪念呢?」想到此,便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推量匂親王無論怎樣寵倖六女公子,亦絕不會遺棄二女公子。故又替她暗自慶倖。他又記起她那些侍女的衣服已陳舊不堪,於是走到三公主那裡,問道:「母親這裡可有現成女裝?給我幾套,正有用處呢。」三公主答道:「那九月做法事用的白色服裝即將完成。但染色的眼下尚未置備。倘急用,便叫他們趕制吧。」冀中納言道:「無須母親費神,並非急用,只須現成的即可。」遂命裁縫所的詩女拿出幾套現成女裝及幾件時髦褂子,又取了些純色統絹。為二女公子所用衣料是很講究的紅色研光絹,此外又添了許多白續,這全是袁中納言自己常備用的,同時,送上一條做女裙所用的腰帶,他在帶上系詩一首:

  「心情羅帶附他人,何故纏懷徒訴恨?」囊中納言遣使將所辦衣物送交詩文大輔君。這年長侍女,深受二女公子垂青。使者轉述蒸中納言的話:「所奉衣物,系匆忙置辦,實不足觀,望受為處理。」而贈二女公子的衣料,儘量不顯眼地裝在盒子裡,但包裝卻甚精緻。大輔君沒將所贈衣物拿與二女公子過目。只因此種饋贈乃經常之事,眾人早日以為常,故不須謙讓推辭,因而大輔君處置此事亦就輕車熟路,不久便分送完畢。貼身侍女,服飾原本考究。而那下級侍女,此時穿上所賜白色央衫與平時的粗衣陋服比起來,雖不華麗,倒也清爽利索。

  的確,對二女公子而言,能長久地關心照料她一切的,除了意君,恐再無他人!匂親王原也深寵二女公子,對其關照亦甚周全。然這位皇子長居深宮,養尊處優,不識世間疾苦,他又怎能注意到生活中的瑣屑之事呢?他度慣風花雪月的生活,玩花弄露尚怕濕指呢。與之比較,象董君那樣為鍾情之人而處處用心,一枝一葉皆照顧到,實甚難得。故而乳母等人時常譏諷匂親王:「要他照顧那是白費心思!」二女公子看到幾個女童衣衫襤褸,頗覺羞愧,不免私下自恨命苦:「住此華廈反倒寒橫丟醜了。」恰值六條院左大臣家豪華鋪排世人皆知,匂親王的隨從人見此盛狀,怎不見笑呢?因而二女公子更加愁悶,時常哀歎。餐中納言很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放送些衣物,求其歡心,若對交情淺薄者,送這些瑣雜之物,定然失禮。但對二女公子而言,並非輕侮失禮,反倒有利。如送她奢華昂貴之物,定遭世人非議。素中納言顧慮及此,便只送些現成衣服。隨後他又命人縫製了各式華麗衣服、禮服,連同許多續羅絹紗一併送去。這位中納言亦長於錦秀富貴中,但他心性驕矜,目空一切,是個出類超群之人,他養尊處優倒也不次於匂親王。然自目睹了已故八親王宇治山莊的衰敗光景後、大為震驚,始知失勢之人,前後生涯竟這般懸殊,委實可憐。於是由此及彼推想世間諸種情況,常常寄與深切的憐憫。此經驗真乃沉痛呀!

  自此,意中納言力求驅除邪念,胸懷坦蕩地照料二女公子。然力難隨心,倍受相思之苦。故而寫與二女公子的信,比以往更加詳細動情,時時流露出難於忍受的相思。二女公子看了,自恨孽債纏身,驅之不去,哀歎不止。遂想:「若是素無往來之人,倒可罵他癡狂無賴。了斷此事。可他不同別人,相交已久,互相信賴。何能忽然決絕?如此反遭別人猜疑,而引出無數風波。我並非寡情薄義,不知感激他的誠摯與厚愛。但倘要我為此敞心開懷待他,我委實顧慮重重。唉,這怎生是好?」她思前想後,心迷意亂。如今,能與她訴說衷腸者,幾無一人,那幾個從宇治山鄉帶回的老侍女,雖一向熟悉,但除相敘往事,便無甚可談!更不說傾述衷腸。因而便激起了對已故姐姐的懷念。她想:「倘姐姐在世,他怎能起這種心呢?」念此,不勝悲傷。匂親王的薄幸固然可悲,但冀中納言的行為令她痛苦勞神。

  黃中納言難耐相思之苦,便托故於某日暮色蒼茫之時到二條院拜問。二女公子知其來意,忙叫人送出坐墊,並傳言:「今日心緒欠佳,不便晤談,尚清諒解。」章中納言聽罷,好不傷懷,淚溢眼眶,又深恐被侍女見了有失風度,便竭力忍耐,勉強答道:「患病之時,陌路僧人尚可住於近旁呢。權『當我為醫師,許我進簾來吧,如此傳言答話,豈不意趣全失。」眾侍女見他神情悲傷可憐,想起那夜闖入簾內之事,便對二女公子道:「如此招待,實乃怠慢了。」便放下正殿的簾子,恭請他進入守夜僧人所居廂屋內。二女公子心中十分惱恨,但侍女話已出口,只得憂。已滿懷地稍稍膝行而前,與他相晤。二女公子話語不多,且聲音異常低微。餐中納言聽罷,驀然記起初染病疾的大女公子便是這般,甚覺不祥,悲傷頓湧,遂覺眼前漆黑。一時竟難吐片語。他痛恨二女公子離他太遠,便探手人簾,將帷屏推開稍許,順勢挪身進去。二女公子芳心大驚,但又奈何不得,只好喚來貼身侍女少將君,顫聲說道:「我胸甚痛,替我按按。」黃中納言聽後,說道:「胸痛,且莫再按,那將愈發疼痛呢。」他長歎一聲,坐端了身體,他甚是討厭這詩女,擾他好事,心中異常焦躁不安。繼而又說道:「為何身體如此不濟?據懷孕之人說,起初身體確實不適,不久便會康復。可你如此長久不適,是何故?恐是你太過年輕,不堪擔憂吧。」二女公子不勝羞愧,低聲答道:「胸痛之病,由來已久。我姐亦患此病,據說患上此病便很難長命呢。」蒸中納言想起世間無人可「青松千年壽」,不由對她亦憂憐。便不顧身前詩女,將自昔以來對二女公子的戀慕之情傾述殆盡,但措詞文雅纖巧,其意含蓄,無一輕慢粗俗之語。旁人只道是相慰之言,但二女公子卻能心領神會。故少將君聽了,覺得此人深可嘉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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