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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早蕨(1)


  有古歌雲:「葉密叢林深,目光仍射來」,故此宇治山莊雖荒落偏遠,卻也能見得春光。然二女公子又哪有賞玩春光的閒心!每日但覺恍若如夢,於昏昏沉沉中度過。自父親亡故,姐妹二人便相依為命,情親意合,日日賞花聽鳥,共度春夏秋冬。其間也吟詩作賦,弄墨彈琴,聊度時光。可如今唯一的親人亦失去了,可喜可悲之事再無人得以傾訴。凡事只有沉悶於胸,黯然垂淚。著年喪父,固然令人萬分悲痛,但于悲痛之余尚有姐姐可以依賴。如今于然於世。思前想後,竟不知日後該如何計謀。故此,二女公子一直心亂如麻,神志迷糊,以致晝夜難辨。一日,阿閣梨派人送信來,於信中言道:「歲時更新,不知近況如何?其間祈禱照常,不敢懈怠,此乃特為小姐祈求福德!」隨函送上一隻裝著藏和問荊的精緻籃子,並附言道:「此毅與問荊,乃諸童子專為供養貧僧而來得,皆為初生時鮮之物。」並附一詩道:

  「今歲供膳采新康,年年不忘舊情深。此意請告與小姐。」筆跡甚是粗劣,且所附詩歌,有意寫字字分離。二女公子料想阿閣梨吟詠此詩定頗費了些心思。于她眼中,此詩意義深切,較之那些言而不實、嘩眾取寵之人的詩作,實乃動人。她禁不住粉淚盈盈,便命侍女代為答詩:

  「分摘山度與誰賞,深慨物是人卻非。」並命犒賞使者。二女公子儘管近來歷經種種悲傷磨難,玉容也稍覺清瘦了些,原本青春嬌美、姿色秀豔的她,卻因此愈添了無限可愛,酷似她已故的姐姐。回想昔日兩人,俱呈其美,各蘊風騷,倒未覺得肖似。如今忽得一見,竟令人懷疑她已故的姐姐又返魂人世。眾侍女驚異地看著這二女公子,想道:「中納言大人為了時時可見大小姐,竟想永留她的遺骸。既然二人如此酷似,何不娶了二小姐,以卻日夜思念之苦,以彌傷痛之心?」她們皆覺得遺憾。幸而蒸中納言邸內常有人來宇治,故兩處情況便隨時相通。據說餐中納言因傷心過度,竟致神思恍惚,雖是新年佳節,兩眼也常紅腫。二女公子聞之,想見此人對姐姐如此恩愛,便愈加深了對他的同情。

  匂親王因身分關係,不便隨意來往宇治,因此決定迎二女公子移居京都。正月二十日于宮中舉行內實。餐中納言滿懷惆悵,又無人可傾訴,心動中苦悶不堪。幾番繁忙過去後,一便去匂親王宮中訪晤。正值暮色蒼蒼,匂親王獨坐窗前,惆悵鬱結,偶爾撥弄琴弦,品賞他心愛的紅梅芳香。蒸中納言於低處取紅梅一枝,步入室內,那芳香甚是難鬱。匂親王雅興突至,贈詩一首:

  「含苞米放香已佳,料得采者心如花。」蒸中納言答道:

  「賞花焉存插花願,因遭猜疑故折取。」你不可胡言亂語!」兩人如此調笑,可見交情頗深。談至近況,匂親王首先問詢宇治山莊之事:「不知大女公子故後情況可好?」囊中納言便向匂親王細訴幾月來因失去大女公子,而所受的情感磨難與無窮淒苦。又訴說他時時觸景生情,回想起大女公子的音容笑貌;其間喜憂哀樂表現得淋漓盡致。秉性多情且易流淚的匂親王,即便為別人之事,傷心之淚也會將衣袖浸透。董中納言此番話,自然令他淚流不止,同情之心溢於言表。

  天色忽然間暗淡了許多,似乎知曉人心。春寒料峭,酷似冬天,到夜裡,蕭蕭寒風刮個不停,連屋裡點著的燈也被風吹熄了。雖說:「春夜何妨暗」,然仍不很自在,兩人皆不願就此結束交談。直至深夜,那無窮無盡的衷曲仍未及暢敘。匂親王聞知餐中納言與大女公子恩愛無比,便道:「你們深厚的愛情並非僅為你所言的如此吧?」他懷疑囊中納言尚有不肯傾吐的隱情,欲探詢出來。這實乃委屈袁中納吉了。然匂親王乃知情識趣之人,他除了對餐君的不幸與愁苦心境深表同情外,且以能言善辯之辭勸導蒸君,直至董君將久積胸中而無處傾訴的愁苦一吐為快,哀愁散盡。包親王再與他商量二女公子遷居京都之事,袁中納言道:「誠能如此,甚是可喜!否則彼此傷悲,我亦深恐不安。非我難以忘懷之人,不得遺愛,除了此文,還有誰人?故有關此女的基本生活,我作為其保護人。但不知是否被人饒舌耳。」便將大女公子生前將其妹托他照拂之意,與匂親王作了些簡單的說明。但關於似「岩徽森林內郭公」的那一夜當面共談之事,則隱秘心中。惟於心裡尋思:「我痛徹思念大女公子,而大女公子的遺愛又僅此一人,我正應像匂親王一樣庇護于她。」秦君對二女公子缺乏關懷很是內疚。繼而他又想道:「如今悔恨莫及。若常生此念,斷會生出愁情,恐將發生于己於人皆無利的荒謬戀情,多愚蠢啊!」便斷了此念。但又想道:「但她遷居京都後,實能照顧她的,恐惟有我了。」於是便協助匂親王準備遷居。

  宇治山莊裡人人皆喜笑顏開,忙著準備遷居。於各處選了些年輕貌美、聰明伶俐的侍女們,準備帶往京城使喚。惟有二女公子想到今後遷居京都,這「伏郵邑」「荒蕪甚可惜」心中頗覺難過,整日不停愁歎。然她又想到:若辜負他的善意而長期閉居於此荒僻山莊,實無意趣,何況匂親王時時來信訴怨:「如此分居兩地,情緣必將斷絕。不知小姐意欲如何?」這話不無道理。二女公子心思煩亂,憂鬱寡歡,竟不知如何才是。遷居日期擇定於二月初旬。眼看日子逼近,二小姐又苦戀起這荒僻山莊及其花草樹木,畢竟於此生活多年,想到將遷至遙遠的京都,自己便如拋舍了峰頂春霞而遠去的鴻雁而所往之處又非永久的住家,倒似旅舍,豈不失卻體面而遭人恥笑?因此顧慮重重,滿腹煩悶,每口皆憂心忡忡。姐姐喪期既滿,本應除去喪服,至於原舉行技楔,然又頗覺薄情。她常常向人如是說道:「我幼年喪母,已記不得母親音容,不生戀念。姐姐便是母親,我當穿深黑喪服才是。」然而喪禮中沒有此等規定,而她對姐姐感情極深,故此深感遺憾,悲。勵不已。此時,冀中納言又特派車輛、前驅人員及陰陽博士前來宇治,以備拔楔之用。並贈詩道:

  「日月明晦相無常,悲歡離合憑緣定。昔日方制喪祭服,今朝又披彩衣身。」真個將各式彩衣送到,還有遷居時犒賞眾人的禮品。雖不甚隆重,但按各人身份,思慮周至異常,倒也稱得上豐厚。眾侍女對二女公子言道:「餐中納言大人信而有義,不忘舊情,誠懇之心委實令人感動,世間情同手足的親兄長恐怕也難比吧?」幾個老年侍女對風花雪月已無興致,惟感受此重賞,頗有些受寵若驚,真心感激。年輕侍女相互說道:「昔日二小姐常得與之幽見,往後相隔天涯,怕難見了。孰知二小姐的牽掛又是何等悠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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