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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總角(2)


  蒸君面露怨恨之色,嘴上雖不明說,但大女公子卻能覺察出來,。動中甚是為難。只是勉為其難,隨意應付他。然而勇君並非不通情理,故大女公子也不過分冷淡,總算接見了他。她叫人將自己所居的佛堂與熏君所居的客間之間的門打開,在佛前點一盞燈,並在簾子處添加一個屏風。又叫人到客間裡點燈。但親君不想點燈,他說道:「我心中很悶,也顧不到禮節了,光線要暗一些。」便躺下了。侍女們拿出許多果物來請他品嘗,又準備豐盛的酒肴來款待傳從。侍女們紛紛遠離二人所居之處,聚於廊下等處。二人便悄聲談起話來。大女公子木甚隨和,卻甚嫵媚動人。言語之聲,嬌脆欲滴,讓黃君牽腸掛肚,心如火燎。他若有所思道:「僅此障礙,便阻礙了我們的來往,教我苦不堪言。我如此懦弱,也太不明智了。」然而故作鎮靜,一味奢談世間悲喜事,皆極富趣味。大女公子早已告訴侍女,叫她們留於帝內。但詩女們想:「煙除B如此疏遠他?」便皆退出,靠於各處打盹,佛前也無人挑燈點火。大女公子十分難堪,低聲呼喚侍女,可是哪裡有人應聲。她對黛君說道:『哦心緒煩亂,四肢乏力,待我休息到天明後,再與你交談!」便起身回內室去。董君隨即道:「我經歷深山遠道而來,更是疲乏。如此與你交談,便可教我忘掉勞頓。你果真如此,教我怎辦?」他便將屏風挪開一個縫隙,鑽進佛堂裡來。大女公子半個身子已入內室,卻被蒸君從後面一把拉住了。大女公子惱懼不已,吼道:「這便是你所謂『毫無隔閡』嗎?真是荒唐之至廠那嬌噴之態很是意人憐愛。

  黃君答道:「我這毫無隔閡之心,你全然不解。你說『荒唐』,是害怕我非禮吧?我絕無此念。我可在佛前發誓,你還怕什麼?外人也許不信,但我確實與眾不同。」借著幽暗的光線,他撩起她額前的頭髮,只見她容貌嬌美元比,實在是無僅可指。他想:「在如此荒郊僻野,盡可肆無忌憚。如果來訪者是其他好色之徒,那該如何是好?」回思自己過去優柔寡斷,不覺為之一驚。又見到她傷心落淚的模樣,頓生憐憫,他想:「切不可操之過急,待她心情好些再說。」他覺得自己使她受此驚嚇,心中不忍,便低聲下氣地安慰她。但大女公子咬牙切齒地對他說道:「原來如此居心叵測。我身著喪服,而你毫木顧忌,一味闖進來,此是何等卑鄙!我一個弱女子遭此侮辱,這悲哀何以自慰?」她不曾料到會被熏君看到枯瘦的喪服,十分尷尬,心中懊惱不已。蒸君答道:「你如此痛恨我,使我恥於開口。你以身穿喪服為藉口,故意疏遠我。但你若能體貼我多年一片誠心,便不會如此拘於形式了吧。」便從那天東方欲曉、殘月猶控之時聽琴的情景開始,敘述多年來對大女公子的相思之苦。大女公子聽了羞愧不已,她尋思道:「他外表如此老實,原來卻心環鬼胎!」熏君將身旁的短帷屏拉過來,遮住佛像,暫時躺下身子。佛前供著名香,芳香撲鼻。庭中芒草的香氣也讓人如癡如醉。此人道。已至誠,不便在佛像前面放肆胡來。他想:「如今她在喪期,我無禮相擾,實屬不該,而且有違初衷。待喪滿之後,她的心情會緩和些吧。」他盡力控制住自己,使情緒趨於平靜。萬世悲秋,而今亦此;何況於此山中,風聲和籬間的蟲聲,皆使人聽了悲從中來。袁君談論人世無常之事,大女公子也偶爾作答,其姿態端在美妙。打瞌睡的侍女們料定兩人已經結緣,都各自歸寢。大女公子憶起父親的遺言,想道:「人生在世,苦患實在難以預料。」便覺無事不悲,黯然淚下,如宇治川的水流瀉不止。

  不覺天邊破曉。隨從人等已起床,傳來說話聲,以及馬的嘶鳴聲。秦君便想起了過去聽說的有關旅宿的諸種情狀,頓時趣味盎然。紙門上映著晨光。他推開紙門,與大女公子一起向遠處眺望。大女公子也緩緩膝行出來。屋子不是很大,可以看到簷前羊齒植物上晶瑩剔透的露珠。兩人相視,都覺對方甚是豔麗。董君說道:『俄只願與你如此相處,一道賞花雙目,共話人世之無常,除此別無他求。」他說時態度非常謙和,令大女公子恐懼之心稍減,答道:『「這樣面對面,恐怕不好吧!如果隔著一個帷屏,那才能更加隨心所欲地談話。」天色漸明,聽見近處群鳥出巢奮翅之聲,山寺晨鐘之聲也依稀可聞。大女公子覺得同這男子同處一室,羞愧難當,便勸道:「此刻你可以回去了。叫外人見了實在不好。」黛君答道:「如此冒著朝露歸去,反而引起外人的猜疑,似乎實有其事。至今以後,我們份作夫婦模樣,而內裡有別,保持清白,我決無非份之想。你倘不體諒我這般心意,那也太無情了!」他並不告辭歸去。大女公子覺得如此廝坐,實在尷尬,心中甚是著急。便對他說道:「以後遵言便是,但今早請你聽我一言。」說話時顯得狼狽之極。熏君答道:「唉,如此破曉別離,令人好生難過!我真是『未曾作此淩晨別,出戶訪惶路途迷』!」說罷嗟歎不已。此時依稀聽到某處雞鳴,使他想起京中之事,便吟詩道:

  「荒野雞鳴聲聲悲,拂曉雲霞絲絲情。」大女公子答吟道:

  「荒野不聞鳥脆鳴,俗世煩憂訪愁身。」蒸君送她回到內室,自己從昨夜進來的紙門裡回去,躺於床上,卻無法入睡。他心中思念不已,不忍就此離別返回京都,想道:「如果我以前也如此眷念,這幾年來心緒定會不得安寧。」

  大女公子回到房中,心中不安,不知眾侍女如何看待昨夜之事。她也不能入眠,尋思再三:「父母不在,只得任人擺佈。身邊的人會作惡多端,花樣翻新,從中作祟、說不定哪天禍從天降,太可怕了!」又想:「此人並非惡人,言談舉止也不算過分。父親在世之時,也是如此看法,還說此人可託付終身。但我自願落黨獨身。妹妹比我年輕貌美,就此空自理沒,也實在可惜。倘能嫁個如意郎君,也不枉此生。這兩人之事,我一定盡力促成。但是我自身之事,卻難以顧及此人倘是平常男子,多年來對我關懷備至,我也不妨以身相許。可是此人氣度不凡,令人可望而不可及,反而教我卻步。就讓我孤身度此餘生吧。」她左思右想,不由得暖泣起來。心情抑鬱,無可排解,便走進二女公子臥室,在她身旁睡下了。二女公子獨自躺著,聽見眾侍女嘰嘰咕咕,異於平常,心中好生納悶。此時見姐姐進來睡在她身旁,驚喜之餘,連忙拿衣服來替她蓋上。忽然聞到一種濃烈的衣香,料想定是姐姐從蒸君身上帶來的。她想起了那值宿人不好處理的那件衣服,沒有想到侍女們耳語的確不假。她覺得姐姐很是可憐,便一言不發,佯裝人睡。

  黃君將並君喚來,千叮萬囑,又細心寫了封信與大女公子,方才啟程回京。大女公子想道:「昨日戲作總角之歌與黃中納吉,妹妹定疑心昨夜我有意同他『相隔約尋丈』而面晤吧?」甚覺羞愧難當,只是藉口「心緒不佳」籠閉于房中,整日神情頹喪。眾侍女說道:「眼見周年忌辰將至,那些零星瑣屑之事,僅有大小姐方能料理周到,不想恰逢此時她又病了。」正編制香幾上流蘇的二女公子說道:「我尚未做過流蘇上的飾花呢。」非讓大女公子做不可。此時房內光線晦暗,無人能見,大女公子只好起來,與她一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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