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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柯根(1)


  二月二十日前後,匂兵部卿親王親赴初做進香。他早有此打算,只是一直未能如願。此次決然前行,多半是因為途中可在宇治泊宿。有人道:「宇治」與「憂世」同音,此行不祥。但句是子卻不理會,認為此乃無稽之談。此次進香聲勢浩大,隨行之人甚多,其中不少是高官貴族,殿上人更不必言了。整個朝廷幾乎是傾巢而出了。六條院主源氏傳下來一處御賜山莊,現已歸屬夕霧右大臣,位於宇治河岸邊,別墅內部異常寬敞,景致優美。故將此處定為匂皇子前往進香與途中宿泊之處。因臨時發生不祥之事,夕霧右大臣聽奉陰陽師的勸告不便親迎旬皇於,便派人向他致歉。匂皇子。動中稍感不快,但聽說由蒸中將前來迎候,隨即高興起來。如此自己便可以托他向八親王那邊傳遞音信,所以反而感到稱心。想是句是子嫌夕霧右大臣向來過於嚴肅,與他親近不得。夕霧的兒子在大並、侍從宰相、權中將、頭少將、藏人兵衛佐等一同前來。

  匂皇子是今上和明石是後最為寵愛的人,世人也都特別看重。尤其在六條院中,因為他是由紫夫人撫養成人的,所以上下請人皆視他為主君。今日在宇治山莊迎候他,特別為他準備了一桌山鄉風味的盛筵,真是別具一格!又捧出各種棋類玩物來,讓匂皇子盡興玩了一日。匂皇子很少外出旅行,覺得有些疲憊,深盼能在這山莊多閑見日。他休息了一會之後,到了晚上,便命人奏樂,以資消遣。

  在這遠離塵囂的宇治山莊裡,夜闌人靜。那宇治冰冷的波濤聲,應和著這邊奏出的管弦絲竹之音,甚是悅耳。彼岸的八親王,與這裡僅一水之隔。弦樂之音隨風而至,聽來一十分清晰。於是,這樂曲聲便勾起了他對如煙往事的回憶,不禁自言道:「這笛音真是婉轉清幽!可惜不知是誰吹的。從前我聽過六條院源氏吹奏橫笛,覺得他吹出的笛音極富情趣,很是動人。但聽現在這笛聲,使人覺得有些做作,很像是源氏的妻舅致仕太政大臣那族人的笛聲。」又自語道:「我早已脫離了這種生活,與世隔絕,寄身佛門,欲忘身外之事,已有多年,恍惚地度著歲月。那逝去的日子早已和我絕緣。想起來真沒意思啊!」此時他便想起了兩位女兒的身世處境來,很為她們擔憂。心想:「難道就讓她們終身籠閉在這山裡麼?」又思忖道:「遲早要出嫁,不如許給蒸中將罷。但又擔心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至於輕薄之人,也決不能做我的女婿。」想到這些,便心亂如麻。加之此處沉悶寂寞,短促的春霄似是難捱的冬夜。至於匈是子在歡樂的旅途中,一覺醒來,早已無明,恐怕只嫌春夜太短呢!匂皇子覺得遊興未盡,便欲於此逗留幾日。

  正值仲春,此間碧空如洗,春雲暖暖。櫻花有的已經開始飄零,有的正在爭芳吐豔。河邊風拂弱柳,倒影映入水中,顯得優雅脫俗。這在難得見鄉村野景的京中人眼中,實在新奇,使人留戀不舍。蒸君不願錯失良機,意欲探訪八親王。為避人耳目,便欲獨自駕舟前往,卻又擔心有輕率之嫌。正在躊躇之際,八親王來信了。信中有詩道:

  「山風吹送神笛韻,遙聞雲宵仙樂聲。中間隔有滔滔浪,無緣逢見嬌嬌君。」那草書字體瀟灑,很是美觀。匂皇子對八親王早就心嚮往之,聽說是他的來信,便來了興致,對董君說:「這回信就讓我來代寫吧!」便提筆寫道:

  汀洲白浪重疊多,恰將兩岸相分隔。好風吹自宇治川,殷切惠通音訊來。」

  冀中將決定即刻前去拜訪八親王。他又邀集幾個有絲竹之好的人同行。一路吹奏《酣醉樂》,乘船直往彼岸。八親王的山在依山傍水,而臨水這一方又築著石階回廊;沿石階可到達水面,極富山鄉情趣。眾人皆棄舟登陸,拾級而上,覺此山莊頗有意思。室內光景也不同於別處:竹簾屏風帶著山鄉特色,異常樸素典雅;各陳設佈置,也都別具一格。今日因為有遠客光臨,裡裡外外一塵樂《櫻人》改彈為壹越調,音色盡皆優美元比。眾人都想借此聽聽主人八親王操他擅長的七弦琴。但八親王卻只管彈箏,時而有意無意地和客人們合奏。眾人大概是從未聽過他彈箏吧,似覺他的箏音精妙優美,都為之動情。八親王安排了頗富風情的山鄉式筵席招待來客。更有出人意料的是:有許多出身並不低微的王孫貴族。例如資歷很老的四位王族之類的人,個個穿戴整齊,奉進酒。想必是預先顧念到八親王家招待這班貴賓缺乏人物,盛宴帶有古風的鄉土方式。來客之中,不乏有私下同情住在這山鄉的女公子的孤寂生涯的人吧!尤其是留在對岸的匂皇子,因他的身份地位,不能隨意行動,竟感到異常苦悶。他覺得這機會難得,忍耐不住,便命人扔到一技美麗的櫻花,差一個容貌姣好的殿上童子,連花帶信送去。信中寫道:

  「櫻花紛綻處,留連遊人戀。折擷花枝好,插鬢效君率。我正是『為愛春郊宿一宵』。」意思大抵如此。兩位女公子竟不知該如何回復,無所適從,心甚煩亂。那老侍女道:「這般倉碎,如若認真細看,便延誤回信,這樣反而不好。」大女公子便叫二女公子執筆寫道:

  「遊客賞春山,偶立土垣前。貪念春花好,故采楊鬢邊。你不是『特地訪春郊』吧!」筆法很是自然美觀。此時音樂從隔川兩莊院中響起來,遙相呼應。江風來回吹拂,仿佛有意傳情,令人甚覺音樂悠揚悅耳。

  皇上派紅梅藤大納言前來迎接句是子返宮。匂皇子無奈,只想另覓機會重遊。於是,大隊人馬浩浩蕩蕩返回京都。貴族公子盡皆遊興未盡,一路依依不捨,頻頻回首。此時櫻花盛開,群芳爭妍,春色無限美好。眾人乘著這一路春光,即興吟詩、和歌。為避煩瑣,不再—一舉出。

  匂皇子在宇治時心緒不寧,和兩位女公子通信也未盡心意,心中甚是不甘。因此回京以後,不用黃君從中傳信,使經常寫信使人直接送往宇治。八親王看了他的信,對侍女們道:「這信還得回復。但不能當情書回,我想這皇子定然生性風流,聽說這裡有兩個小姐,便心生好奇,寫了這些信來開玩笑吧!」他勸女兒回信,二女公子便依父親之意回了信。大女公子是個矜持穩重的人,對於情場豔事,她是決不去關心過問的。八親王偏居山鄉,苦度孤寂的歲月,常常怨恨時光難逝,心中愁緒日漸堆積。兩位女公子年齡日漸增大,如今竟出落得如此花容月貌。這不但沒有給八親王帶來快樂,反倒更增添了許多愁苦和牽掛。他常想:「倒不如長得醜些,那麼埋沒在這山鄉裡也不覺得可惜,我心中也就沒有這麼難受。」為此,他心中甚是苦惱。此時大女公子二十五歲,二女公子二十三歲。

  八親王坎坷一生,對塵世已無眷念。惟有每日虔心念經誦佛,以求通往西方極樂世界。唯一令他牽腸掛肚的是兩個可憐的女兒。因此他的隨從都替他擔心,他們推想:即使八親王道心堅強無比,但到了臨終時想到兩個女兒,正念定會混亂不堪,從而影響到來世。八親王心中早有打算:一旦有一個稍為合適的人,不失我面子,且真心愛我女兒,即使不甚稱。已如意,我也可以將女兒嫁給他。可眼下還沒有見到這樣的人,只有幾個浪蕩輕薄兒,偶然知道我有兩個女兒,只是憑一樹興趣,便寫來求愛信。他們是不把我這沒落親王看在眼裡,故意來戲弄的。八親王最痛恨這些人,一向毫不理會。只有那位匂皇子,始終真心愛慕追求,不到手決不死心,這想必是宿世因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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