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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橋姬(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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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君看過八親王的居處,覺得眼前所見比耳聞的情形更為清寒貧陋,他生活的一切環境,皆與他想像中的草庵一樣簡陋不堪。既為山鄉,總有與人的悠閒之趣相得益彰的秀美勝景。但此地水波之聲太響,令人心煩意亂。晚間風聲淒絕驚心,難以安寢。學道之人居於此,倒可借此蕩盡俗念。但小姐們在此度日,豈能忍受?袁君臆測她們定然少有勝間一般女子的那種溫婉柔和之情。佛堂和她們的房間以一道紙門相隔。倘遇好色之人,一定要近門窺探,著明白她們究竟生得何等模樣;黃君雖亦偶有此意,但他總是立刻予以摒除:「捨棄俗念,遁入佛門,本是我來此之目的,若再有一些輕薄女色,浪蕩不軌的言行,豈不違逆初衷,虛此一行?」他很同情八親王的艱難生活,誠懇地致以慰問。來得多了,便發現八親王正如他所預料,是個鎖居深山,潛心修佛的優婆塞①他對於經文教義,解釋得精到詳盡,卻不作高深之狀。聖僧模樣的人和才學極高的法師,世間並不少見。但那些超然離世、德高望重的僧都、憎正等,極少閒暇,又很清高,故難於向他們請教。反之,平庸之輩則往往形容粗鄙,言語枯燥,毫無風雅可言,其可受人尊敬者,惟嚴遵戒律而已。蒸君白晝公事纏身,沒有閒暇,夜闌人靜之時,便想找一位深通佛學之人進入內室,於機畔共論佛法。若與那種鄙陋淺俗的佛弟子交談,定然索然乏味。只有這位八親王,倒是最中意之人,他人品高雅,令人敬愛。同是闡釋佛經教義,但深入淺出,聽來易懂。他對於佛法的理解,固然未到登峰造極之境,但高貴之人,理解人生至理,目較常人深刻。尊君漸漸和他成為知交,每次相見,總思常伺身側。有時太過忙碌,多時未能登門,心中甚是思念。 蒸君如此尊敬八親王,冷泉院便常遣使致書相存問。多年來,八親王在世間一直默默無聞,門庭冷落,此時就常有人進出了。每逢節日,冷泉院皆備精美的贈品。蒸君也每逢佳節,必表敬意。有時以玩賞之具相送,有時以實用之物相贈。如此往來,至今已三年。 這年秋末,八親王舉辦每年四季皆有的念偉會。此時宇治河邊魚梁上水波聲很是晴響,不得片刻安寧,故念佛會只能移往阿閣梨所居山寺佛常堂舉行,會期定為七日。親王離家後,山莊裡惟剩下兩女公子,甚是冷清寂寞。他們每日除了閑坐靜思之外,再無其它事幹。此間中將黃君已多時未訪山莊,甚是想念親王,便於某日深夜伴殘月清輝動身,依舊悄然出門,也不多帶隨從,便服入山。八親王的山莊位於宇治河這邊岸上,不須舟揖渡河,騎馬便可抵達。馬蹄漸入深山,草木愈發深茂,雲霧迷眼,幾乎難辨路徑。樹葉上晶瑩露珠隨山風狂灑四野。暮秋晚間,本就略帶寒意,此刻衣衫受露濕透,便覺寒範肌膚了。此種經歷於蒸君並不多得,故其一面淒涼難禁,一面又興趣盎然。遂吟詩道: 「風吹木葉露易逝,無端淚落更難收。」又恐驚動山民多生事端,便令隨從謹慎行走,不可發出聲響。穿過柴籬,渡流水溫偏之淺澗,皆悄然而行,踏濕了的馬足也小心翼翼。但勇君身上的香氣無法隱藏,隨風四散揚溢。山家睡醒者皆頗為驚異;未覺有誰打此經過,異香從何而至? 將近字治山莊,忽聞琴聲入耳,卻不知所奏何曲,惟覺其調甚淒婉悲涼。蒸君想道:「早聞八親王素喜奏樂,卻一直未能親聞。今日逢此機會,真乃三生有幸。」遂步入山莊,靜心賞聽:此乃琵琶之聲,黃鐘曲調。雖為世間常曲,恐因環境之故,加之彈者心境淒涼,故樂音人耳,甚感異常。其反撥之聲清脆悅耳。又間有淒婉雅然之箏聲,斷續奏的,頗有妙趣。蒙君意欲駐足悉心欣賞,正想躲藏,不料身上香氣早被人發覺。一巡夜男子走了過來,對蒸君道:「親王恰閉居山寺,小人即刻前去通報。」董君道:「不必了!功德限定日期,豈可前去打擾?但我如此技星戴月,踏霜破露而至,空歸確有掃興。煩請告知小姐,推得小姐為我道聲『可憐』,我便無憾了。」這醜陋男子笑道:「小人即刻讓侍女傳告。」言畢轉身欲走。袁君急將他喚住:「且慢!我早聞你家小姐彈琴技藝卓絕,今日天賜良機,可否找一隱藏處所容我藏身靜賞?冒昧前去打擾,她們勢必皆停止彈奏,豈不可惜。」黃君容貌丰采神俊,即便這粗莽耿直的男子,看了也極感動,肅然起敬。他答道:「我家小姐惟在無人之時方願彈琴。若遇京中人來,即使是卑微僕役,她們亦靜寂無聲。大約是親王本不願更多世俗之人知曉我家兩位小姐,故不讓其抛頭露面。此乃他親口所言。」蒸君笑道:「如何藏得住呢?他雖隱秘若此,但世人皆已知曉你家有兩個絕色美人。」接著又道:「領我去吧!我非好色之徒。只因好奇,想證實她們確否麗於平常女子。」那人叫苦道:「這可麻煩了!我做了這不知深淺之事,日後親王知曉,定要罵我。」兩女公子居所前面,竹籬環繞,間隔森嚴。這巡夜人遂引灤君悄然前往。蒸君的隨從則被邀至西邊廓上,也由這人招待。 蒸君將女公子住處的竹籬門推開一隙,悄然向內探望,只見幾個傳女正婢嬪立于高卷的簾前,眺望夜霧中的迷蒙淡月。簷前一瘦弱女童,身著舊衣,似乎不堪這深秋夜的寒意。另外幾個侍女,神情與那女童並無兩樣。室內一人,只在往後微露一點身影,面前橫陳一把琵琶,手裡正把玩那個撥子。朦朧淡月忽然明朗起來,這人道:「『不用扇子,用撥子亦能喚出月亮來。」說著舉頭望月,那姿容甚是嬌豔。另有一人,背靠壁柱而坐,身體偏于一張琴上,微露笑意道:「用撥子招回落日尚有理,但你卻言招月亮,可讓我迷惑了。」那笑顏天真優雅勝於前者。前者道:「雖未能招回落日,但這撥子與月亮真有緣呢。」兩人隨意鬧雅談笑,極為親昵,那神態同世人所傳言迥然不同,惹人憐愛。意君心想:「先前聽年輕侍女講讀古代小說,書中常有深山野林秘隱絕色美人之類故事。當初以為不過是編書人胡編亂造而已,不想今日親見,果有此類風韻幽雅的好去處。」他的心思此刻全系於此兩位女公子身上。此時夜霧籠罩,無法看清院中。素君心中暗暗祈求月亮能夠再明亮些。正在此時,隱約聽見有人小聲道:「戶外有人偷看。」那簾子便立刻放下,人皆退入內室。然而並不驚慌,仍是從容不迫,悄無聲息地躲避裡面,衣衫的級拳之音未曾聽見。溫柔嫵媚之態。令人折服,秦君不由深歎其風流高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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