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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夕霧(4)


  律師去後,老夫人喚小少將君過來,問她:「我聽人說有這樣的事,究竟怎麼樣?為什麼公主不把詳細情形告訴我呢?我不相信真有其事。」小少將覺得為難,但終於從頭至尾詳細告訴了她。又敘述今晨夕霧來信中的話以及公主隱約吐露的言語。末了又說:「大將只不過把多年來隱藏在心中的意思向公主訴說而已。他非常謹慎小心,天還沒亮就回去了。不知外人說些什麼。」她萬萬想不到是律師說的,總以為是某一侍女偷偷地告訴老夫人的。老夫人聽了她的話,一言不發,只覺得傷心失意,淚如雨下。小少將君看了很難過,想道:「我為什麼如實告訴了她?她正在患病,這樣一來越發痛苦了。」她很後悔,便又說道:「他們會面是隔著紙隔扇的。」又說了許多安慰的話。老夫人說:「不管如何,如此疏忽大意,輕率地與男人會面,實在是不應該的。即使實際上清清白白,但說那些話的法師,以及嘴尖的童僕,說話肯留餘地麼?教我們對人如何辯解?難道可以說明他們沒有發生關係麼?她身邊的人都是不識輕重的……」沒有說完,已經痛苦不堪。病中聽到這種消息,自然是傷心的。她滿望公主做個氣品高尚的皇女,如今結了世俗之緣,流傳了輕薄之名,使她心中好生悲痛!

  老夫人淌著眼淚對小少將君說道:「我此刻略覺好些,去請公主到這裡來吧。本當我去望她,實在走不動。我似覺長久不見她了。」小少將君來到公主房中,對她說道:「老夫人請公主到那邊去。」公主想要去見母親,便把淚濕的額發梳掠一番,又把破綻了的單衫脫去,另換一件。然而不肯立刻就走。她想:「這些侍女對昨夜之事不知如何想法。母親還全不知情,日後隱約聞此消息,勢必怪我欺瞞,教我何以為顏?」便又躺下了。對小少將君說:「我好難過啊!但願就此不起,倒也落得乾淨。我的腳氣病發了。」便叫小少將君按摩一下。她每逢心緒不佳、憂愁過度之時,此病必然發作。小少將君對她言道:「昨夜之事,老夫人已有所聞了。她今天問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已如實告訴她,但說紙隔扇是緊閉的,又添了些使她放心的話。如果她問起公主,請公主照我一樣回答。」但老夫人悲歎之狀,她不告訴公主。公主聽了,覺得果然不出所料,非常傷心。她一言不發,眼淚象雨滴一般從枕上流下。她回思過去,不但此事而已,自從意外地下嫁以來,使母親傷心的事已不少了。便覺此身全無生趣。料想此人不會就此罷休,將來勢必再來纏繞,外間傳說何等難聽!她左思右想,不勝煩惱。況且無法辯解,任人譏議。今後將流傳何等可恥的惡名!雖然不曾失身,聊可自慰,但念金技玉葉之身,如此輕率地與人會面,實甚不該。自傷宿世命窮,心中好生委屈。

  到了傍晚,老夫人又派人來請,並命打開兩室之間的儲藏室兩邊的門,作為通路。老夫人雖然身患病苦,還是必恭必敬地接待公主,按照禮儀,下榻相迎①。對公主言道:「這屋子裡肮髒,邀你過來,也很不好意思。才只兩三天不見,便象隔了幾年,想念得很呢。今世雖為母女,後世未必定能相見。即使再為母女,但記不得今世之事,也是枉然。如此想來,母女之緣實甚短促。情愛過分親密,反而教人後悔了。」說罷掩面而泣。落葉公主也百感交集,不勝悲傷,只管注視老母,默默不發一語。公主生性靦腆,欲語難於啟口,只覺不勝羞恥。老夫人很可憐她,亦不詰問昨夜之事。侍女們立刻點起燈來,又把晚餐送到這裡來請用。老夫人聽說公主今日飲食不進,便親手將肴撰另加調製,但公主一點也不想吃。倒是看見母親病狀好轉,她胸懷略覺開朗。

  ①老夫人是更衣,身分不高。女兒卻是高貴的皇女,故須恭迎。


  此時夕霧又送信來了。不悉內情的侍女接了進來,報道:「大將有信,是給小少將君的。」公主越發提心吊膽了。小少將君接了信。老夫人就不得不問:「是什麼信?」原來老夫人心中已經確信女兒失身,正在等待夕霧今夜再來。聽見有信,料想他不來了,心中很是不快。她說:「這信還是應該答覆的。否則不成樣子。世間少有肯替人辯白的人。你雖然自信清白,能相信你的人恐怕很少吧。還不如無所顧忌地和他通信,照向來一樣才好。置之不復,不成樣子,也太自大了。」便要看信。小少將君很為難,然而只得呈上。但見信中說道:「昨夜拜見,始知公主待我實甚冷淡,反教我專心一意、戀念不舍了。

  在山泉水清,出山溪水濁。

  若欲保清名,徒然成淺薄。」

  語言甚多,老夫人未能畢讀。這信態度很不明顯,話中似有得意之色,而今宵又淡然不再來訪。老夫人看了信很不高興。她仔細尋思:「從前衛門督對公主愛情冷淡,我很傷心。然而他表面上對她異常尊重。全靠如此,聊可慰情,尚且很不稱心。現在此人態度如此,如何是好!前太政大臣家的人聞知此事,不知作何感想。」又想:「我總得探探他的口氣,看他如何說法。」便不管心情頹喪,勉強擦擦眼睛,執筆代為作複,寫出來的字奇形怪狀,好象鳥跡。信中言道:「老身病勢垂危,公主親來探望。正在此時,接讀來示。苦勸公主作複,其親心情愁悶,不能執筆。老身未便坐視,只得代為奉答:

  女蘿生野畔,佳種出名州。

  何故探花者,勿匆一夜留?」

  只寫數語,就此停筆。將信兩端撚封①,擲出簾外。立刻躺下身子,但覺異常痛苦。眾侍女推想剛才是鬼怪一時疏忽,暫不侵擾之故,便驚慌騷擾起來。正在祈禱的幾位靈驗的法師就又開始大聲誦念。眾侍女勸請公主:「還是回去的好。」但公主自傷命薄,情願與母同死,一直守候在旁。

  ①信紙是卷成筒狀的,故撚封兩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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