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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新菜(17)


  源氏談起舊事來,對柏木說道:「你家太政大臣年輕時候,無論何事都要和我爭個勝負。就中只有蹴鞠一事,我總趕不上他。此種微末之事,想來不須家傳,然而你家確有這種優良傳統。象你這種好本領,我從來不曾見過呢!」柏木微笑著答道:「我家家風,都不講究真才實學,只在這種方面保持傳統,將來子孫定然一無所成吧。」源氏說:「哪裡的話!無論何事,但凡超群出眾的,都有傳世的價值。你們的蹴鞠技術也可記錄在家傳裡,後人看了一定深感興趣。」他用遊戲語調說這話,那姿態神情異常優越。柏木看了,想道:「嫁得這樣一個美男於,恐怕無論如何也不會把心移向別的男子了。我有何德何能,可使三公主心悅誠服地愛我呢?」便覺自己的身分與三公主相去遙遠,不敢高攀。他帶著滿懷幽恨,退出六條院去。

  夕霧與柏木同車,一路上相與談話。夕霧對柏木言道:「近來寂寞無聊,不如到六條院來玩玩,可以散心解悶。父親說過:『最好揀個象今天那樣的閒暇日子,趁春花尚未散落之時到這裡來玩。』月內哪一天,你可帶了小弓來此,同時還可觀賞春花呢。」他與柏木約期。兩人在歸途中談天說地。柏木一心想談三公主之事,便對夕霧說道:「聽說你家六條院父親一直住在紫夫人那裡。他對這位夫人的寵愛真是特殊的了!但不知三公主作何感想。她一向是朱雀院非常寵愛的掌上明珠,如今孤居寂處,太委屈了,真可憐啊!」他毫無顧忌地說。夕霧答道:「你不要胡說,豈有這等事!紫夫人情形不同,是從小教養大來的,所以特別親切,不好同別人相比。至於三公主,父親無論在哪方面都非常重視她呢。」柏木說:「好了好了,免開尊口吧。內情我全都知道了。三公主不是常常在受氣麼?朱雀院對她的寵愛無以復加,而如今這般委屈,令人真不可解。」便吟詩道:

  「鶯愛群芳多護惜,

  緣何不喜宿櫻花?

  鶯是春天的鳥,而獨不愛櫻花,真是奇哉怪也!」他自言自語地說。夕霧想道:「這廝胡說八道,可知不懷好意。」便答詩道:

  「青鳥深山巢古木,

  如何不愛好櫻花!①

  你這胡思妄想,豈可隨便亂道!」兩人都覺得此事麻煩,不便再談下去,話頭就轉向別處。不久分手,各自回家。

  ①前詩以鶯比源氏,以群芳比諸夫人,以櫻花比三公主;此詩以青鳥比源氏,以深山古木比紫姬。


  柏木衛門督現在還獨居在父親邸宅的東廂裡。他意欲娶妻,而志望高遠,因此至今還是獨身。這雖是自作自受,非關別人,但總不免寂寞無聊。然而他很自負,常思自己有此地位與才貌,何患不能成遂夙願。但自那天傍晚窺見那人面影之後,心情十分頹喪,只管耽於沉思。他總想找個機會,再見那人一面,即使象前次那樣隱約窺見也好。照他的身分,行動不會受人注目,只須找個小小藉口,例如齋戒禮佛、趨避凶神等事由,便可隨意出門。那時自然可以巧覓機緣,接近芳蹤。又念那人身居不可想像的深閨之中,我即使但望把刻骨相思之情向她訴說,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心中苦悶萬狀,便照例寫信給那侍女小侍從。信中言道:「前日賴有春風引導,幸得瞻仰芳園,竊窺簾底。但不知公主將如何斥我為輕薄之人。唯小生自是晚以來,即患心病,真所謂『不知緣底事,想望到如今』①也。」又贈詩雲:

  「遙望不能折,教人歎息頻。

  夕陽花色好,戀慕到如今。」

  ①古歌:「一面匆匆見,依稀看不真。不知緣底事,想望到如今。」見《伊勢物語》。


  小侍從不知道那天窺簾之事,以為只是尋常求愛的情書。便趁三公主身邊侍女稀少之時,將此信呈閱,說道:「這個人一直不能忘懷,到現在還寫信來,真討厭舊!但我看到他那刻骨相思之苦,又似覺不忍坐視。如何是好,連我自己也弄不清楚了。」說著笑起來。三公主無心無思地說道;「你又來講討厭的話了。」便看看那封展開著的信。看到引用古歌的地方,記得上句是「依稀看不真」,就想起了那天小貓揭起簾子的意外之事,臉上便泛紅了。她記得源氏每逢適當機會便訓誡她說:「你切不可給夕霧大將看見!你年紀還小,難免粗心大意,被他窺見。」因此她想:「如果那天窺見我的是夕霧大將,而被源氏主君知道了,我將如何遭受譴責!」而被柏木窺見,她倒滿不在乎。她心中只知道懼怕源氏,真乃幼稚之見!小侍從看見她今天特別鬱悶,無心答覆,覺得掃興,未便強要她寫回信,便偷偷地代她寫了一封。信中言道:「前日闖入園中,實乃荒唐之舉,罪不可恕。來信引用『一面匆匆見』之詩,不知所指何事?豈別有用意乎?」筆致非常流暢,又答詩雲:

  「托跡青峰上,山櫻不可攀。

  何須空戀慕,不必再多言。

  眼見得是徒勞無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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