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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回 新菜(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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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三公主處他也不到,只派人送一封信去。鎮日在家裡把衣服用心地加以熏香,直到天黑。黃昏過後,他只帶四五個親信隨從,打扮成從前微行時的模樣,乘坐一輛竹席車,往二條院去了。到了宮邸,叫前和泉守進去通報。侍女悄悄地把源氏來訪的消息告知朧月夜。朧月夜吃了一驚,皺著眉頭說道:「真奇怪!不知和泉守怎樣回復他的。」侍女說:「倘隨便捏造藉口,打發他回去,畢竟太沒有禮貌了。」便自作主張,把源氏請了進來。源氏把慰問的來意叫侍女傳達之後,又說:「務請尚侍移玉來此。隔簾晤談亦可。往年那種非禮之心,今已消除淨盡了。」他再三懇請,朧月夜只得唉聲歎氣地膝行而出。源氏一邊高興,一邊又想:「果然不出我之所料:她還是同從前一樣容易親近的。」兩人雖然隔開,但非泛泛之交,互相聽見動作之聲,各自不勝感慨之情。這裡是東廳,源氏的客座設在東南角上的廂房中,通廂房的紙隔扇上加鎖。源氏恨恨地說:「如此佈置,很像是招待一個少年人呢!別來多少年月,我都記得清楚。待我如此冷淡,未免無情太甚了!」此時夜已很深,鴛鴦在池塘裡荇藻間浮游,其鳴聲十分淒涼。源氏看了邸內陰氣沉沉、人影疏疏的景象,覺得與當年弘徽殿太后在世之時大不相同,感慨之極,流下淚來。這倒不是模仿平仲①,卻是真的眼淚。源氏現在不象從前那樣浮躁了,出言十分穩重。此時卻伸手拉動紙隔扇,希望把它拉開。隨即賦詩雲: 「久別重逢猶隔遠, 沾襟熱淚苦難收。」 朧月夜答吟道: 「熱淚難收如清水, 行程已絕豈能逢!」 這答語不著邊際。然而她回思往事,想到那轟動一時的須磨事件畢竟因誰而起,她的心腸便軟起來,覺得今日再見一面,有何不可。原來朧月夜本是一個主意不定的人。雖然近年來學得了種種人情世故,看到公私無數事例,深悔自己往日之輕率,所以一向守身如玉,但是今夜之會,使她回憶舊情,似覺昔日之事近在目前,便不能堅貞自守了。 ①平仲是一個有名的好色男子。他要在女人面前裝假哭,蘸些水塗在眼睛上,誤蘸了墨水。事見《今昔物語》。 朧月夜還是同從前一樣嫵媚多情。她一方面恐懼流言,一方面貪戀歡情,左右為難,愁容可掬。源氏看到這神情,覺得比新相知更加可愛,雖然天色漸明,還是依依不捨,全無回去的意思。異常美麗的黎明天空中,飛鳥千百成群,鳴聲清脆悅耳。春花皆已散落,枝頭只剩有如煙如霧的新綠。源氏想起:昔年內大臣舉辦藤花宴會,正是這個時候。雖然事隔多年,而歷歷回思當日情景,實甚可戀。中納言君開了邊門,準備送他回去。但源氏走到門口,又回轉來,說道:「這藤花①真美麗啊!怎麼會染成如此可愛的色彩呢!我無論如何也捨不得離開這花陰了!」他逡巡不忍進去。其時朝日從山間升起,燦爛的陽光照著源氏,使得他的容姿越發美麗,令人目眩。中納言君多年不曾看見他,覺得他年紀越大,相貌越是俊俏,竟是世間所少有的。她回憶當年,想道:「我家尚侍依附這位大人,有何不可呢?她雖然入宮,畢竟不是女禦或更衣,而是個外勤的尚侍,其實不須與源氏大人分離。已故的弘徽殿太后卻過分多心,以致引起了那不幸的須磨事件,轟動一時,又使我家尚侍流傳了輕薄之名,而兩人從此隔絕了。」兩人胸中有訴說不盡的衷情,希望繼續罄談。然而源氏為身分所羈,不便隨意行止。而這邸內人目眾多,自非謹慎小心不可。太陽漸漸高升,心中不免慌張。此時車子已經來到廊門下,隨從人等輕聲咳嗽,表示催促。源氏召喚一個隨從人來,叫他折一枝下垂的藤花,賦詩雲: 「為汝沉淪終不悔, 重尋愛海欲投身。」② ①以藤花比擬朧月夜。 ②沉淪指須磨流放。 他將身靠在壁上,神情異常苦悶,中納言君看了覺得可憐。朧月夜回想昨夜之事,越發羞澀難堪,心中懊惱萬分。但又覺得這個人好比花蔭,畢竟可愛。便答道: 「投身愛海非真海, 不為空言再戀君。」 這種少年人的行為,源氏自己也覺得難於容許。大約是此時無人在旁、不須顧忌之故,他又和她私訂密約,然後辭去。當年源氏對朧月夜,愛情比別人深摯得多。於飛不過數度,立即拆散鴛鴦。今日重逢,安得不情懷繾綣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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