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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常夏(2)


  源氏合著和琴吟唱催馬樂,「莎草生在貫川邊,做個枕頭軟如綿。」①聲音溫柔可愛。唱到「郎君失卻父母歡」時,臉上現出微笑。此時自然而然地奏出清彈,其音美不可言。唱罷,對玉鬘說道:「來,你也彈一曲吧。凡是技藝,須在人前不怕羞恥,方能進步。只有《想夫憐》一曲,因為曲名未便明言,所以也有人把曲調記在心中,暗地裡彈奏。至於其他樂曲,總須毫無顧慮,與任何人都合奏,才容易進步。」他懇切地勸告。

  ①催馬樂《貫川》全文,「(女唱)莎草生在貫川邊,做個枕頭軟如綿。郎君失卻父母歡,沒有一夜好安眠。(女唱)郎君失匆父母歡,為此分外可愛憐。(男唱)姐姐把我如此愛,我心感激不可言。明天我上矢矧市,一定替你買雙鞋。(女唱)你倘買鞋給我穿,要買綢面狹底鞋。穿上鞋子著好衣,走上官路迎郎來。」


  玉鬘在築紫時,曾請一個自稱是京都某親王家出身的老婦人教授和琴,她深恐教的有錯誤,所以不肯彈奏。她希望源氏再彈下去,好讓她學習,熱心之極,不知不覺地將身子靠近他去,同時說道:「有什麼風來幫助,使得琴音如此優美!」便傾耳而聽。映著篝火之光,那姿態異常豔麗。源氏笑著說:「為了你這耳聰的人,才有沁人心肺的風吹來幫助呀。」說著,便把琴推向一旁。玉鬘心甚討厭。此時有眾侍女在旁,源氏未便象以前一般調戲她,便掉轉話頭:「這些年輕人沒有飽看撫子花,就回去了。我總得請內大臣也來看看這個花園。人世真是無常迅速啊!約二十年前有一個雨夜,內大臣在談話中提到你①,竟像是眼前之事呢!」便把當時情狀約略告訴她。感慨之餘,即席吟詩:

  「見此鮮妍新撫子,

  有人探本訪籬根。

  如果他問起你母親之事,教我難於答覆。因此我把你籠閉在此,真是委屈你了。」玉鬘嚶嚶啜泣,答道:

  「撫子托根山家畔,

  何人探本訪荒籬?」

  吟時不勝依戀之情,而神態生動,甚可憐愛。源氏吟唱古歌:「若非來此地……」③,以安慰玉鬘。他覺得此人越發可愛了。苦戀之情,難於堪忍。

  ①見上卷第35~36頁。

  ②「新撫子」比喻玉鬘,「有人」指內大臣,「籬根」是撫子所生之處,比喻夕顏。撫子的別名是常夏,中國稱為瞿麥(石竹科)。

  ③此古歌出處不明。


  源氏常來探訪玉鬘,足跡太頻繁了,深恐引起外人譏評。他問心有愧,只得暫時止步。然而這期間也想出種種理由來,不斷地和她通信。只有這一件事,朝朝暮暮掛在他的心頭。他想:「我何必作此無聊之事,自討煩惱呢?欲免除煩惱,而任情行事,索性娶了她,則世人必譏我為輕薄。在我咎由自取,在她卻甚冤枉。我對她雖有無限愛情,但決不想教她和紫姬並肩,這一點我自己明白知道。那未,教她和妾媵同列,對她有什麼好處呢?我自己固然位尊名重,迥異常人;但教她嫁給我,在我的許多妻妾中忝列末席,在她有何光榮呢?反不如嫁個納言之類的尋常小吏,倒可受得專心一意的憐愛。」他獨自籌思,覺得玉鬘十分可憐。因此有時他也作如是想:「索性把她許給了兵部卿親王或髭黑大將,如何?讓她教夫家迎娶過去,離開了我,也許可使我斷絕了念頭吧,此法雖甚沒趣,卻可做得。」然而他來到玉鬘那裡,看到了她的姿色。近來更有教琴的藉口,則又依依不捨地親近她。

  玉鬘起初嫌惡源氏,後來看見他態度雖然如此,行為卻很穩重,覺得不須擔心。漸漸看慣之後,便不十分疏遠他了。源氏對她說話,她回答時也略帶幾分親呢之相。源氏看看,覺得異常嬌豔,越看越是可愛,終於又變了念頭,不肯就此罷休。他想:「歸根到底,還是讓她住在這裡,替她招個女婿進來。我可隨時尋找適當機會,悄悄地和她會面,共談心事,慰我寂寥,豈不甚好?現在她還未經人事,所以我向她絮煩,使她感到痛苦;招婿之後,即使丈夫監視森嚴,但她已識人事,自然不會象處女時代那樣討厭我。只要我真心愛她,即使人目眾多,亦無妨礙。」如此用心,實屬荒唐之極!於是他漸漸感到如此做法很不安心,左思右想,不勝其苦。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欲求安心度日,實在難乎其難。兩人關係之複雜,真可謂世無其例了。

  且說內大臣最近找到了那個女兒近江君之後,邸內上下人等對此事都不贊許,大家看不起她。世人也都譏評為無聊之事。此種誹議,內大臣都聽到。有一天,弁少將在談話中乘便說起:「太政大臣曾經問他是否真有其事。」內大臣笑道:「當然有囉!他自己不是迎來了一個素不知名的鄉下姑娘,費盡心計地教養她麼?這位大臣向來不喜議論別人,獨有對於我家之事,特別注意,並且加以譏評,這在我倒覺得很光榮呢。」弁少將說;「住在西廳裡的那個人,聽說長得非常漂亮,無瑕可指。兵部卿親王等熱心地向她求婚,正在為她煩惱呢。大家都猜量這不是一個尋常的美人。」內大臣說:「不見得吧!只因她是源氏太政大臣的女兒,所以大家憑空猜量,極口稱讚。世間人情往往如此。我看未必是個美人吧。如果真是美人,應該早就聞名了。這位大臣位尊名重,無憂無慮,享盡榮華富貴。只可惜子女太少。最好有個正妻所生的女兒,悉心教養,使她長得美玉無疵,大受世人豔羨。然而他家沒有這樣的人,而且側室所生的也極稀少,這未免太寂寞了。明石姬所生的女兒,母親出身低微,然而宿世福緣不淺,前程倒很遠大呢。至於你所說的那個,也許不是親生女兒。這位大臣畢竟是個脾氣古怪的人,可能幹這種勾當。」他如此貶斥玉鬘。又說:「也不知她的親事如何定奪,兵部卿親王大約可以到手的吧。他和太政大臣交情特厚,人品也很優越,倒是門當戶對的。」此時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兒雲居雁,覺得很不滿意,希望她也象玉鬘那樣受人仰慕,使得許多男子焦灼不安地猜測誰是乘龍快婿。妒羨之餘,決定在夕霧官位未升期間,不將雲居雁許配與他。但倘源氏啟口,誠懇請求,則亦不妨讓步,允其所請。無奈夕霧毫不著急;內大臣心甚不快。他這般那般地籌思了一會,突然起身,漫步走向雲居雁的房間。弁少將陪著他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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