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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早鶯(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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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辭別末摘花,又去探望尼姑空蟬。空蟬不象這邸宅的主人,自己住在一間僻靜的小室中,而將大部分房屋供佛。其修行之精勤,令人真心感動。經卷、佛像的裝飾,以至淨水杯等細小器物,無不精緻雅潔,令人看了覺得此人品質畢竟與眾不同。空蟬坐在一個意匠工巧的青灰色帷屏後面、只露出一隻色彩與青灰相對照的衣袖。這情景非常美觀,源氏看了,不覺流下淚來,對她言道:「你這松浦島上的漁女①,我只能遙遙想念而已。我與你想必自昔結下了惡因緣,到如今總算只有晤談這一點緣分還沒有斷絕。」空蟬也深為感慨,答道:「我能蒙你如此關懷,便是深厚的緣分了。」源氏說:「我常反復回想當年之事,總覺得過去屢次使你傷心,應得惡報。今我向佛懺悔,內心深感痛苦。現在你已瞭解我的心情了麼?世間沒有象我這樣忠誠的人,我想這一點你現在不會不體會到吧。」空蟬聞言,推想源氏已經知道她為了避免前房兒子紀伊守追求而出家為尼之事,頗覺難以為情,答道:「要你看我這醜陋之相,直到我死為止,已經抵償了你過去的罪愆,此外還有什麼惡報呢?」說罷真心地哭起來。其實空蟬的神態比從前更加清秀了。源氏想起了此人已經斬斷情絲,遁入空門,覺得實在難於拋舍。然而此時豈可再說風流綺語?只和她談了些一般的舊話新聞。他向末摘花那邊望望,想道:「那人總得具有此人那樣的優點才好。」 ①古歌:「久仰松浦島,今日始得見。中有漁女居,其心甚可戀,」見《後撰集》。日語「漁女」與「尼姑」同音,都讀作ama。 象末摘花和空蟬那樣受源氏蔭庇的女人甚多。源氏一一前往探望,親切地對她們說這樣的話:「許久不曾會晤,心中無時或忘。所可慮者,只是人壽有限,聚散無常耳。天命真不可知啊!」他覺得每一個女人,各有其可愛之處。源氏太政大臣身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然而絕不盛氣淩人。其待人接物,均按照地點與身分,普施恩惠。許多女人就仰仗著他的好意,悠遊度日。 今年正月十四日舉行男踏歌會。歌舞行列先赴朱雀院,然後來到六條院。因路遠,到達時已近黎明。皓月當空,明澄如水,庭中薄霧彌漫,景色美不可言。此時殿上人中擅長音樂者甚多,笛聲非常優美。到了這六條院,音樂奏得更加起勁。源氏要教諸女眷都出來看歌舞,預先通知她們。所以正殿兩旁的廂屋及廊房裡,都設置座位,讓她們坐在這裡觀看。住在西廳的玉鬘來到南面紫姬所居的正殿內,與明石小女公子初次見面。紫姬也出來了,只隔一層帷屏,與玉鬘談話。歌舞行列是從朱雀院的母后那邊繞道而來的,到此已近天明。本來只須款待茶酒和羹湯,然而此次犒賞格外豐盛,大辦筵席,殷勤招待。 淒清的曉月光中,瑞雪紛飛,漸積漸厚。松風從高樹頂上吹下來,四周景色幽豔動人。許多歌人舞手,身穿綠袍,內襯白衣,色彩甚是樸素。頭上插的絹花,也並不華麗。然而恐是場所不同之故,令人看了心曠神怡,似覺壽命也延長了。歌人舞手之中,源氏家的夕霧中將和內大臣家諸公子,姿態特別優雅華麗。夜色微明之中,雪花疏疏散落,漸覺寒氣侵膚。此時歌舞隊中唱出催馬樂《竹川》之歌①,嫋娜的舞姿伴著可愛的樂聲,教人畫也畫不出來,實甚遺憾!觀眾座的簾子下面露出諸女眷的衣袖,五光十色,燦爛奪目,好似曙空中顯出來的錦繡般的朝霞,真乃異乎尋常的美景。舞手頭戴高帽,姿態奇離古怪;歌人朗誦壽詞,聲音喧嘩盈耳。瑣屑之事,也都大模大樣地表演,滑稽之極,反而使得踏歌的音樂不足欣賞了。照例各人受得犒賞品綿絮一袋而告退。天色已明,諸女眷各自歸家。 源氏略略就睡,到了日高三丈之時方才起身。他回思昨夜之樂,對紫夫人說:「中將的歌喉,大體說來,不亞于弁少將②呢。真奇怪,現在倒是才藝之人輩出的時代。古昔之人,在學問方面固然優勝得多,但在趣味方面,到底趕不上現代人。我曾經打算把中將養成一個方正的官吏,希望他不要象我那樣耽好風流。其實人心終須富有情趣才好。木石心腸,鐵面無情,畢竟是討厭的吧。」他覺得夕霧這個兒子十分可愛。接著隨口唱了幾句《萬春樂》③,又說:「我想趁諸女眷集中于此之時,舉行一次音樂演奏會,作為我們一家的『後宴』④。」就叫人把裝在錦繡袋裡的琴箏簫管都取出來,拂拭乾淨,把弛緩的弦線調整好。諸女眷聞此消息,甚是關心,大家情緒興奮。 ①催馬樂《竹川》歌詞:「竹川湯湯,上有橋樑。齋宮花園,在此橋旁。園中美女,窈窕無雙。放我入園,陪伴姣娘!」 ②弁少將是內大臣之子,又稱紅梅。 ③《萬春樂》是踏歌人所唱的漢詩,共八句,每句末尾,唱「萬春樂」三字。 ④踏歌會畢,宮中舉辦「後宴」,作為餘興。這音樂會就作為源氏私家的「後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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