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二一


  三個晚上之後,我再次遭到打擊,我的孩子遠走高飛,把我丟在自家中如地獄的火海中,是這些長者梅格能、馬瑞斯和阿可奇的血,給我力量,支持著我,終使我爬離烈焰猛火。

  可是,如今已沒有更多痊癒的血得以補充,沒有新鮮的血得以注入,我只能等待時間的垂憐,好讓傷口慢慢癒合。

  劉易斯在他的夜訪記錄中,未能敘述的是事過後發生的種種;有好幾年,我是一個跛腳醜惡的怪物,只能在人群邊緣獵殺,只能獵殺老幼殘弱而仍危機重重;相反于從前浪漫多情的魔鬼,我帶來驚駭而不是歡愉,我變得和聖嬰公墓下肮髒破爛的弟兄一樣卑微。

  傷口之痛不單痛在肉體,同時也影響了精神和理性思考,每一次攬鏡自照,我只看到心靈更深切的萎頓凋枯。

  在所有這些苦難當中,我沒有呼喚馬瑞斯,也不試圖與遙遠的他接觸,我不能再祈求他賜我痊癒的血,寧可受一整世紀的煉獄之苦,也不願聽馬瑞斯的譴責;寧可承受最最孤寂、最最黯然之苦,也不願他發現我諸種妄為蠢行,從此視我為陌路。

  至於卡布瑞,她會原諒我的任何過錯,她的血也夠強而有力,至少能加速我的復原,可是我到哪裡去找她呢?

  當康復得能夠長途跋涉時,我將希望寄託在唯一能尋求的弟兄:阿曼德。他仍然住在我給他的地方,那就是梅格能創建,我也住過的塔樓;阿曼德也仍然在管理吸血鬼劇場,劇場仍屬￿我的財產。因此,我不欠阿曼德任何解釋,而他,不是該欠我一些恩情嗎?

  當他應聲來開門時,看到他,頗令我吃了一驚。

  他像是狄更斯小說中的人物,穿著素帶有光澤的訂制黑色禮服,文藝復興時代的卷髮剪掉了。他未染風霜的年輕臉容,標刻著大衛高柏菲爾的天真,史提沃夫的高傲,只是欠缺一份真正的自然和內在的精神而已。

  看到我的一刹那,他的身上發著璀璨的光芒,然後他慢慢瞪視我臉上手上滿滿的疤痕,幾乎同情而溫柔的開了口:

  「請進,黎斯特。」

  牽著我的手,我們一起走進他後來建造的房子,房子就在梅格能塔樓腳下,一幢黝暗陰沈的房子,完全是當代奇特的拜倫風格產物。

  「你知道嗎?諸傳說你在埃及或遠方的某處,已經壽終正寢。」他用日常法語,流暢地說著,臉上的靈活鮮明表情,過去我從未曾見過,看起來,他已經學會如何裝得人模人樣了。「你已經進入古世紀,我很久沒聽到你的消息了。」

  「卡布瑞呢?」我立刻追問,奇怪自己在門口時竟然沒有急著先打聽。

  「自從你們離開巴黎後,再沒有誰聽過她的消息。」他回答道。

  再一次,他的視線在我身上四處愛撫著,他內心的興奮有如蒙上薄紗,他傳出的熱正像火爐旁邊的餘溫。我知道他在試圖測知我的思緒。

  「發生什麼事了?」他問道。

  我的疤痕讓他大感困惑,這麼多而糾雜,造成這樣多疤痕的攻擊,應該即意味著死亡。我突然感到驚駭,唯恐在慌亂下,將每樣事都告訴他,包括馬瑞斯嚴禁我說的事。

  不過,劉易斯和克勞蒂亞的故事還是脫口而出,結結巴巴的說了一大半真情,只有一件事保持沉默,那就是克勞蒂亞只是……一個小小孩子!

  我簡要的敘說在紐奧良那幾年的事,他們最後如何反對我,正如他的預言;我謙遜而不耍花招的坦承了一切,並且說明,我現在急需他的血。話說完了,我感到他在衡量,感到自己得說,是的,不錯,這不是全部的經過,不過最主要的,你是對的。這種感覺令我困窘苦惱。

  我在他的臉上看到悲傷了嗎?這總不該是他耀武揚威的時刻吧!謹慎而不著痕跡的,他注視我不自禁發抖的手;當我支吾著找不出正確的用詞時,他耐心等待。

  我吞吞吐吐地說,如果能獲得他少許血的注入,我將能儘快復原,當能儘快恢復我的清晰明智,我的話低微不可辨;我提醒他是我給了他塔樓,給了他錢蓋他住的房子,我仍擁有吸血鬼劇場;我囁囁嚅嚅表示現在他回報我這種小事,這種親密舉措,不該是苛求吧!講這些話時,我儘量不故作高高在上狀;然而這些話總是荒謬的天真,也許我太軟弱太乾渴太害怕,以致昏庸糊塗吧。壁爐的火光使我忐忑不安,擁塞屋子裡一大堆木頭的紋路,在昏暗的光裡,好像無數張的臉,倏而浮現倏而消失。

  「我無意在巴黎逗留,我無意麻煩你或是劇場的集會。」我說:「我只是請求這件小事,我只是請求……」我勇氣和話語似以消逝殆盡。

  好像一段很長的時刻過去了。

  「再告訴我一些這個劉易斯的事。」他說道。

  我的眼睛不爭氣的蒙上眼淚,我重複了些蠢話,有關劉易斯不變的人性,他對事理的瞭解非一般吸血鬼做得到等等;我不小心的說漏了嘴,喃喃低語著,不是劉易斯攻擊我,是那個女的克勞蒂亞……

  我看到他內心撼動了一下,他的雙頰泛起一抹淡紅。

  「他們曾經來過巴黎——」他低低地說:「她不是什麼女生,這個怪物,她是個小娃娃吸血鬼。」

  後來說了什麼我已記不得了,也許我試圖解釋自己的胡作瞎搞,也許我坦承自己的大錯特錯;也許我只再一次表明來訪的目的,我的迫切所需;我唯一記得是徹底的顏面盡失。他帶著我走出房子,走進等在外面的馬車;他告訴我必須跟他一起去吸血鬼劇場。

  「可是你不明了——」我說:「我不能去那裡,我不能讓他們看見我這副德性。你一定要叫馬車停下來,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話做。」

  「不,你已經回來了。」他溫柔地說著。我們已經走入巴黎的鬧區,我看不見我熟悉的城市;這是一場惡夢,這個大都會呼嚕呼嚕的蒸氣車,這條巨大的水泥大道;即使在工業革命時代,也看不到這麼可怕的肮髒和煙灰,而此刻,這個光輝之城市竟然是這副鬼樣子!

  我幾乎不記得被他用力拖出馬車,跌跌撞撞的在寬闊的人行道走著,他把我推向劇場的門。這是什麼地方?這個龐然大物?這是杜登波大道嗎?我們走到下面的粗蠢地窖,裡面掛滿了哥耶、布魯赫爾和波許最最血腥的複製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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