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一六


  惴惴不安的一刻來臨,意識漸漸失去。在半夢半醒邊緣,我聽到有女士的笑聲。她笑得那麼輕快而持久,宛如正在關心的聊天一樣;當我沈入黑暗裡之前,她猛然回頭,我看到她白皙的喉嚨。

  我睜開雙眼,心裡浮起一個念頭。念頭排山倒海襲來,旋即縈繞不去,使得我幾乎感覺不到乾渴,感覺不到血管中的刺痛。

  「妄自尊大!」我喃喃低語。然而念頭之魅惑之美,令我難以自拔。

  不行,我必須丟開它;馬瑞斯囑我遠離神殿,何況他將在午夜回來,到時,你大可以跟他談這個念頭;他會……什麼?只是悲傷地搖搖頭。

  我走出房門,景物依稀如昨,蠟燭猶在點燃,打開窗戶一眼望去,天色褪盡之柔和景象即現。我很快就要離開這裡,再也不會回來,他也將撤離這個特別的地方;這一切是真的嗎?

  我感到惆悵惘然。突然間,魅惑的念頭又起。

  獨自下去,趁他不在時下去,安靜的,秘密的去做,這一來我就不會感到愚蠢了。

  不,不行。畢竟,做之徒然無益;何況,絕對什麼事也不會發生呢!

  情況若是如此,為什麼不試一試?為什麼不現在就去?

  我四處來回走著,穿過書房走廊,穿過充滿鳥和猴子的房間,走進我從未來進過的其它房間裡。

  那念頭在我腦中盤旋不去。乾渴令我煩躁,令我更加衝動,更加心神不定;對馬瑞斯所說與所告誡的,對所有事態的未來影響與可能的意義,我似已不再能深思熟慮。

  他不在屋裡,這是確定無疑的,我終於走遍了所有的房間。他在哪裡睡覺是他的秘密,而我已知道進出房子所有的途徑,這原本也是他的秘密。

  我輕易地找到那扇面對樓梯的門,門乃通往那些必須照顧者,我發現門並沒有上鎖。

  站在家具發亮、貼著壁紙的客廳,我凝視著時鐘;晚上七點,還有五個小時他會回來,這五個小時乾渴將在內心燃燒。那念頭……那念頭……

  我猶豫不決。不再凝視時鐘,我走回自己房裡。我知道在我之前,一定有很多位萌生相同的念頭;我想起他的描述,當他認為能夠喚醒他們,能讓他們移動時,那種驕傲的感覺,他描述得多麼貼切!

  不,我確實想去做;反正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這是理所當然的;我只是想下去,獨自去試一試;也許多少和尼克有些關係。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走進房間,海水閃耀的光芒反射在房裡,我打開小提琴盒,凝視著這具史特底瓦拉小提琴。

  當然,我不知道如何演奏,但我們都極善於模仿;就如同馬瑞斯說的,我們精神無比專注,並擁有出色的技能。何況我經常聆賞尼克的演奏,模仿他對我來說絕不困難!

  我先緊一緊弓,又用小塊樹膠搓磨馬松制的弦線,正如尼克過去一樣照做無誤。

  僅僅兩個晚上以前,我猶不能忍受接觸琴的痛苦;更不要說聽到琴的聲音啦!

  從盒子裡拿出提琴,帶著它穿越房子;好像當年我帶著琴,穿過吸血鬼劇場的廂房,到尼克那裡去一樣,我根本沒有想到什麼猖不猖狂,只是加速腳步,沖向秘密階梯的門那裡。

  仿佛他們把我拉過去,仿佛我乃身不由己。不管馬瑞斯,也不管任何事了;一心一意只想趕快走到又窄又濕的石階,趕快穿過充滿海的霧氣,和黃昏初上微光閃爍的窗戶。

  事實上,我越來越迷惑了,迷惑到我突然停住腳步;這一切到底怎麼會發生的呢?是誰在慫恿我呢?誰在挑惹我呢?難道是那些必須照顧者?唉!這不但太荒謬,而且太自以為是了吧!再說,這些怪物知道這個奇異、精緻的小小木頭樂器是什麼嗎?

  它發出聲音,不是嗎?在古老洪慌時代,有誰曾經聽過這種聲音?一種如此賦有人性,具有強烈感染力的聲音;使得有人認為它乃是魔鬼的傑作;甚至卓越的演奏家,也有人指責他們是魔鬼附身!

  我有一點兒昏眩,我感到困惑。

  我怎麼會一直走到階梯底下,仍然沒想起那道門是從裡頭閂住的呢?再給我五百年時間,我也許可以打開那個門閂,現在怎麼可能?

  然而我繼續走下去,混亂的想法,來得快,也去得快。我全身燥熱興奮,乾渴更火上加油;雖然我也知道,乾渴根本無關宏旨。

  當我最後抵達目的地時,我看到通往小禮拜堂的門大開。燈光進樓梯間,花的芳馥,點燃的煙香,突然充塞而來,我的喉嚨似乎噎住了。

  我越來越靠近,兩手抓住小提琴,把琴緊緊靠放在我的胸前,為什麼有些反應,我並不知道。我發現聖龕的門也是開的,他們就坐在那兒。有人為他們供上更多的花,有人將祭拜的香做成的香餅,放在金碟子裡。

  在小禮拜堂裡停下來,我凝視他們的臉龐,他們似乎也和先前一樣,直視著我。

  他們是如此白皙,我不能想像他們曾經是古銅色,而且如同他們所戴的珠寶一樣堅硬。蛇型手鐲環繞著她的上臂,層狀的項鍊掛在她的胸前。

  她的臉比他的臉窄,她的鼻子稍長;眼睛則是他的稍大,眼角的皺褶也厚了些,不過他們的黑長頭髮看起來差不多。

  我不安的吸了一口氣,花香和煙熏的氣味,一下子嗆滿了肺部,我突然感到無比虛弱。

  燈光恍如上千的金色碎片,在牆壁上閃爍飛舞。

  我低頭望望小提琴,試著回想我的念頭,手指沿著木頭滑動,在他們的眼光中,視小提琴為何物呢?我倒挺想知道。

  用一種極輕悄的語調,我解釋琴是什麼東西;告訴他們,我希望他們聽一聽琴聲;告訴他們,我真的不知道如何演奏,但我將竭力一試。我喃喃低語,甚至連自己也聽不見在說什麼;無疑的,如果他們想聽我說,他們一定聽得到。

  我舉起小提琴,放在肩膀上,再用下巴頦抵住;拿起琴弓,緊閉雙眼,我想起一首樂曲,尼克的樂曲;我記得拉琴時,尼克的身體隨音樂搖擺,他的手指隨著音符起落,而拔壓琴弦時,琴音的蘊含,乃從他靈魂深處直透手指。

  我沈湎在音樂裡,當我的手指在跳動時,音樂忽高忽低的在哀哀泣訴;不錯,它是一首歌,我可以演奏一首歌。音色是那麼純淨而圓潤,琴聲的共鳴回音,穿過了緊密的牆壁;那是哀怨與懇求的旋律,是唯有小提琴

  能呈現的韻味。我逐漸著迷了,身子前後搖擺著,我忘了尼克,忘了所有的一切;只感到我的手指正敲擊著琴身的共鳴板;意識到我正在敲出聲音,聲音是從我心中發出的,它上下起伏,猶如氾濫般越來越響,好像我用弓瘋狂的在拉一樣。

  我的歌聲在應和著,從小聲的哼,到大聲的唱,小房間裡的金光閃閃,變成模糊一片。我的歌聲突然更宏亮了,不可思議的宏亮,那是極高的音調,我知道自己絕不可能唱出來的。然而,歌聲的確存在,美麗的歌聲,穩定而不變,越唱越高亢,高亢到刺傷我的耳膜。我演奏得越來越認真,越來越瘋狂;甚至聽見自己的喘息聲;更出乎意外的,我猝然發現,自己並未發出這種奇特高音的歌聲。

  如果這種聲音再不停止,血液將會從我的耳朵裡流出;沒有停止演奏,沒有被激烈頭疼所擊倒;視線往前看,我看到阿可奇站了起來,她的雙眼睜得很大,她的嘴撮成完整的O型,高亢的聲音是她發出的,是她在製造這種聲音。她離開了神龕,雙臂伸展地走向我來,尖銳的音調,如刀鋒一般刺入我的耳膜。

  我什麼都看不見了,只聽到小提琴碰撞地板的聲音。只感到雙手緊緊蒙住頭部兩側,我不停地大聲叫喊,尖銳的音調卻掩蓋了我的叫聲。

  「停止呀!停止。」我怒吼著。所有的燈光又亮了,她就站在我的正前面,正伸出手來。

  「天呀!馬瑞斯!」我轉身跑向門邊,門突然關了起來,重重地打到我的臉,我倒在地上雙腳跪下,在連續不斷的刺耳高音調下,我啜泣了。

  「馬瑞斯!馬瑞斯!馬瑞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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