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一一


  現在,你要瞭解的是某些關鍵性的事:

  當羅馬帝國衰亡,屆時,所有異教徒的古老神只,都將被新興的基督教徒視為惡魔。你很難跟他們解釋,當世代傳遞下去,他們的救世主基督,難免也成為傳說中的另一個森林之神;就像在他之前,酒神戴歐尼斯,冥府之神歐塞裡那樣興起又滅亡;事實上,聖母瑪利亞,就是再度安置在聖殿的善母。這是一個產生新信仰和新信念的新時代,在新時代中,我們就成為惡魔,是他們的信仰必須隔絕的妖孽,從而,古老的知識也被遺忘或曲解。

  然而這是發展趨勢的必然。對希臘人和羅馬人而言,以人類充當祭品是很恐怖的事;當我想起凱爾特族在柳條編的巨像裡,為了神焚燒惡人時,我也會不寒而慄。對基督徒來說,想法感覺一定也是一樣,所以我們這些飲血族的神只,怎麼會被視為「善良」呢?

  最糟的是,一旦幽冥子孫相信,他們乃侍奉基督教裡的魔鬼;彷效東方恐怖的惡神,將邪惡賦予價值與意義;將邪惡予以架構理論化,而相信其中產生的力量;並要求世界承認其正當性與合法地位,這

  會造成對我們最大的誤會與曲解。

  請留神聽我說:在西方世界,絕對不容許邪惡有合法地位;對死亡的看法,也絕對不會視為輕如鴻毛的。

  自從古羅馬帝國衰亡以降,不論時代如何暴力不斷,不論戰爭如何殘虐可怕;也不論各種迫害與不公不義的持續存在;但是人類對生命價值的重視,卻只會增加而不減。

  縱使當教會展示流血的基督,以及殉道者的雕像和圖片時,教會深信這些忠實信徒之死,乃出於敵人迫害,而非受神職人員之愚呀!

  由於對人類生命價值的信仰,拷刑室、炮烙刑及更恐怖的行刑手段,此際在全歐洲都已棄置不用。也正是這種對人類生命價值的信仰,導致許多人寧願脫離君主政治,進入美國和法國的共和政體。

  現在我們又處在走向無神論時代的轉捩點上——基督教正逐漸失去影響力,如同多神教一度喪失它的主導性;新的人道主義興起,相信人道、人權以及人類成就的理念,將比以往更具勢力與影響。

  當然,古老的宗教信仰一旦徹底消失,將會發生什麼事,我們很難預料。基督教在多神教的廢墟上誕生,只是把舊的崇拜帶向新的形式;也許一種新宗教即將崛起;也許在沒有宗教的情況下,人類將在憤世嫉俗的犬孺哲學,自私自利的本位主義中粉碎,因為人類真的需要神的救贖呢!

  不過,或許某些更奇妙的事將會發生;世界確實蓬勃發展,超越所有的男女眾神,超越所有的惡魔和天使而前進。在這樣的世界裡,黎斯特,我們的地位將更微不足道了。

  我所告訴你的全部故事,就像所有古代的知識一樣,對人類、對我們都毫無用處。它產生的意象和詩篇可能是美麗的;它能使我們對某些懷疑或感受到的事,因有所認知而顫抖;它能把我們拉回到對人類仍是清新而奧妙的時代;但是我們畢竟仍要回到今日的世界。

  在這個世界上,吸血鬼只是一個惡神,是幽冥之子,其它什麼也不是。如果說他把美好的力量,用在人類的心智上,那也只因為人類的想像力乃神迷的,既隱藏原始記憶,又有不肯承認的欲望。每一個人的心智——套用你的說詞——乃全是野性的樂園,在那裡,奇思異想起起伏伏,想像的奇花異卉

  歌頌不久,隨之而來的常不免是否認乃至譴責。

  然而,當人類真正認識我們之後,他們就會愛我們,即使現在他們也愛我們的。巴黎的群眾,喜歡他們在吸血鬼劇場舞臺上所看的一切。那些在舞會上見過你們同類的人類,對於蒼白、披著天鵝絨斗篷的致命貴族,內心極盡崇拜與傾倒呢!

  他們對永生的可能性感到好奇與興奮;對純粹的邪惡,竟能以堂皇富麗之姿出現而著迷;對無所不覺無所不知,卻選擇飲血之命運讚歎;因此他們翼盼著,有朝一日也能成為芳香邪惡怪物之一員。對他們來說,這一切看起來何等簡單,他們追求的正是這種簡單與單純!

  然而、賦予幽冥法術者,能夠做到像你不可憐兮兮的,恐怕百不得一呢!

  我還能再喋喋不休嗎?說的越多,恐怕只會徒增你的彷徨與恐懼。在世界上我已經歷一千八百個年頭,我可以告訴你,人生絕不會因為沒有我們而有所缺憾;我活著從來沒有真正的目標,我們實在無處可以遁逃呀!

  馬瑞斯停頓下來。

  他第一次視線離開我,望著窗外的天空,方法在傾聽我無法聽得到的海島聲音。

  「我還有些事情得告訴你。」他說:「雖然只是實質的事,但這些都相當重要……」他有些心神不寧,「有一些承諾——」最後他說:「我必須堅持……」

  他沈入安靜裡,凝神傾聽,他的臉像極了阿可奇和恩基爾。

  我想問成千上萬的問題。更有意思的是,我想重述他所有的訴說;好像為了細細領會話中含義,我得大聲的說出來行。唉!我重複說了,算什麼呢?

  我雙手合十,一如尖塔之形,身體坐回冰冷有椅臂的織錦緞椅上。我注視著前面,似乎他的故事展開在面前,讓我得以再讀一次一般,關於他對善於惡所敘述的真理,我一再仔細思索;關於他嘗試令我確信,在東方恐怖惡神的正義哲學裡,我們的作為得享有某種榮光時,我是奪目驚嚇和失望。

  我也是西方的子民。在我短暫的凡人生涯,對西方世界接受邪惡或死亡的無能為力,內心一直在痛苦掙扎。

  在所有這些思慮中,尚存在著一個令我戰慄的事實。馬瑞斯可以藉著摧毀阿可奇和恩基爾,把我們全體一舉滅絕。馬瑞斯可以令我們每一個完全消失,只要他焚毀阿可奇和恩基爾,不僅我們,而且也把世界所有古老、衰弱而沒有用的惡魔一併去除。這是事實嗎?至少聽起來很像如此。

  至於阿可奇和恩基爾本身的恐怖狀況……對此,我能說什麼呢?除了,我也有如他靈光一閃的感受;也許我能喚醒他們,我能讓他們再說話,再行動;或更真確的話,在看他們之際,我認為總應該有某一位能做某些事,終可結束他們睜著眼睡眠的境況。

  如果他們真能再走路再說話,他們會怎麼樣?這兩個古代的埃及怪物,他們又會做什麼?

  我突然想到兩種迷人的可能念頭;喚醒他們或毀滅他們,兩者都在心裡蠢蠢欲動。我想洞悉他們並與他們交談,然而我瞭解到嘗試毀滅他們,與他們一起進入火焰中;無異葬送所有我們的族類,這是多麼難以駁斥的瘋狂!

  兩種方式的採取都需要強大的力量,也需要跟時間有相當程度的競賽。

  「你是不是曾經想過這麼做?」我問道。我的聲音隱含著痛苦,不知道在底下的他們是否聽到了。

  他從傾聽中醒了過來。臉轉向我,他搖搖頭:不。

  「即使你比任何一位都更清楚,我們的存在了無意義?」

  他再次搖搖他的頭: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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