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〇八


  我突然知道為什麼恢復老姿勢,她在求助於我。我的自尊和興奮消失了,敬畏先擊垮了我,然後是無限的惘然和悲傷。

  我開始哭了,情不自禁的嚎啕大哭了,自從在林中跟老神一起,我發現軀殼業已死亡,發現我已受到最大的詛咒;這種即光輝燦爛又勢不可擋的可怕詛咒,降臨在我身上,我卻從來沒哭過。那一刻突然放聲大哭,就像你第一次見到他們時的大哭一樣,我為他們的沉默和孤獨而哭。而這個可怕的小地方,他們雙眼直視,卻視而不見;埃及已死亡,他們猶坐在黑暗之中。

  這位女神,這位地母,這個東西,不管她是什麼;總之,這個被忘卻的,沉默的,或者說無助的祖先,正注視著我;這絕不是幻覺。她大而有光澤的眼眸,長如流蘇般的睫毛,正凝視著我。那一刻,她的聲音又浮現了,不像具有古老的法力,只是一種注入我腦內的思維,非語言所能形容的。

  帶我們離開埃及,馬瑞斯。這個長老要毀滅我們。馬瑞斯,保護我們,否則我們會在此滅亡。

  「他們要血嗎?」那個焦黑傢伙叫道:「他們是因為要獻祭而移動嗎?」乾枯的傢伙懇求著。

  「去,去找祭品給他們。」我說。

  「我現在不能,我沒有力氣;他們又不肯把療傷的血給我。只要他們肯給我幾滴血,我這焦黑的肉身也許能復原,我體內的血液也得以補充。那我就可以給他們帶來榮耀的祭品……」

  在這小小講詞中,含有某些不誠實的部份,因為他們根本不再需要榮耀的祭品了。

  「再試試喝他們的血呀。」我說道,這樣說是很自私的,因為我只是想看看會發生什麼後果。

  真使我蒙羞呀,他真的靠近他們,彎下腰來,哭著懇求他們賜他寶血,使他的灼傷可以儘快復原。他說他是無辜的,並非他們把他們置於沙漠裡,那是長老幹的。他一再請求他們,讓他有幸吮吸寶血之源泉。

  貪婪和饑渴之念使他大膽了,他發抖地伸出獠牙,就像眼睛蛇標準攻擊一般,黑色的爪子往恩基爾的頸部抓過去。

  恩基爾的手臂舉了起來,正如長老所說,這個燒焦的傢伙,還沒來得及站直,身子已摔了出去。

  燒黑的傢伙啜泣著,我更感到羞愧。這個傢伙太衰弱,哪裡能出去獵捕祭品呢?我卻慫恿它想看結果會如何。這地方的陰暗,地上的砂礫,屋內的空無一物,火把的臭味,燒焦傢伙扭曲哭泣的醜陋樣子,在在令我滋生難以言宣的沮喪與消沈。

  「喝我的血好了。」我說。看到他伸出獠牙,伸出雙手緊緊抓住我的模樣,我為之毛骨悚然。然而,這至少是我唯一能做的呀!

  當我解決那傢伙的吸血問題後,我命令他不准讓任何人進入地窖。該死的,我想像不出他能阻止什麼人,但我仍以極嚴肅的口氣告誡他,然後匆匆離去。

  我回到亞歷山大,破門進入一間古董店,偷了兩個很精緻的鍍金木乃伊箱子,又拿了很多亞麻布,然後匆匆回到那荒廢的地窖。

  我的勇氣及恐懼都到達了高峰。

  正如同類互相吸血或供血時,常常發生的一樣,當燒焦的同類,用牙齒咬住我的咽喉時,我看到也夢到一些事,這些事必定是和埃及有關的。就我們所知,事實上,四千年來,埃及在語言、宗教或藝術上,幾乎少有改變。至於這樣的瞭解,我開始真正同情地母和天父;他們就像金字塔一樣,確實是這個國家的遺跡;同時也加強了我的好奇心,因而產生了類似獻身的情懷。

  不過,老實說,我之偷地母和天父,乃是為了自己要心安理得活下去!

  當我接近阿可奇和恩基爾,並把他們放進木乃伊箱子時,這個令我著迷的新認知給我啟示,我很清楚的知道,阿可奇將會同意我的作為,而恩基爾則可能一拳打碎我的頭蓋骨。

  但是恩基爾和阿可奇同樣讓步了,他們允許我把他們裹在亞麻布裡,把他們裹成木乃伊,放進符合身體的棺木中。棺材上雕刻別人的面孔,並有寫給死者的象形文字訓示。裝妥之後,我把他們帶到亞歷山大。

  我的兩臂各拽一個木乃伊箱子,在離開時,我把那個可憐的幽魂,置於極端狂亂的狀態下。

  抵達城裡時,我雇人載運棺木到我的住處。看看覺得不太對勁,乃把棺木深深埋在花園下。在這段事件,我一直大聲地向阿可奇和恩基爾解釋,告訴他們,停留在地低的日子將不會太久。

  第二天夜裡,我惴惴不安地離開他們,只在花園不遠的地方獵殺。我派奴隸去買馬和馬車,為沿著毆諾得河到安提克城的旅行做準備。安提克是我熟知且熱愛的城市,到了那裡,我就會覺得安全了。

  正如我的擔心與預期,長老不久就出現了;我也正在幽暗的臥室等他;如羅馬人一般坐在長椅上,旁邊點著一盞燈,手裡拿著一本舊的羅馬詩集。唯恐他會意識到阿可奇和恩基爾的安置所在,我故意胡思亂想,佯裝已把他們關在一座偉大的金字塔裡。

  我仍想著那個焦黑同類帶給我的埃及之夢;在那塊土地上,固有法律和信仰維持不變,時間之長乃超乎我們所能想像。在那塊土地上,早已熟知象形文字,並已有金字塔和歐塞裡及埃西斯的神話存在;而當時希臘猶處黑暗時期,羅馬帝國尚未建成。我看到尼羅河氾濫成災;看到兩邊的山脈形成谷地;我看到隨著時間流逝,所造成的不同觀念。那不單單是焦黑同類帶來的夢——那是我在埃及所看到及熟知的;遠在我成為地母和天父的孩子之前,從書籍當中學到的。如今,我卻打算帶著地母和天父離開此地。

  當長老出現在門口,他說:「你憑什麼認為我把他們託付給你呢?」

  長老看起來十分巨大。儘管他只系著一條亞麻布褶裙,走入我的房間時,燈光照在他的禿頭、他的圓臉和凸出的眼睛上。「你竟敢擅自帶走地母和天父!你把他們怎麼啦!」他說。

  「就是你把他們放在太陽下的。」我回答:「你企圖毀滅他們,你是那個不相信老故事的人。你本是地母和天父的守護者,而你欺騙了我。你造成我們同類在世界各地幾已滅亡。你,你欺騙了我!」

  他呆住了,他認為我狂妄自大不可理喻,不錯,我就是這樣,但又如何呢?一旦他燒了地母和天父,我豈非也池魚遭殃?何況,她求助於我,她上門來找我呢!

  「我不知道事情會這麼發生。」他說。額頭佈滿青筋,雙拳緊握,看起來像一個巨大禿頭的努比亞人,一副要威脅我的氣勢。「我對著神明發誓;我實在不知道。你絕不明白照顧他們要付多少代價。看著他們,一年過一年,十年再十年,一世紀複一世紀;明明知道他們會說、會動,而他們卻硬是不吭聲不肯動!」

  我對他所說不表苟同。他只是一個迷樣難解的人,裝模作樣地站在小房間裡,即抱怨又斥責;他所謂的苦惱折磨既非我所能想像的,我怎麼會悲憫同情?

  「我繼承他們。」他說:「他們是傳給我的。我能做什麼呢?」他聲稱:「我必須包容他們讓人受不了的沉默,他們拒絕指引在世界迷失彷徨的族人。為什麼這樣沉默?我告訴你,是報復,向我們報復。但為了什麼?能記得千年前老賬的,至今有誰存在?一個也沒有。誰瞭解這所有一切?古老的神只是進入太陽、進入火焰了呢?或是在暴力下被消滅?或是他們自己埋進最深的地底,永不翻身?事實上地母和天父根本一直存在,只是他們不說話罷了。為什麼他們不找一處安全的地方,把他們深埋起來呢?為什麼只看和聽卻拒絕說話呢?只有當有人企圖帶走阿可奇時,恩基爾

  會石頭居然猛然復活,不會移動的身體猛然出拳,把敵人打到粉碎。我告訴你,當我把他們放進沙漠中時,他們根本不打算救自己!我溜之大吉時,他們正面對河水站著呢!」

  「你那樣做,是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看看是否能使他們移動!」

  「不,是要還我自由!是在說,我不再照顧你們啦!動呀!說說話呀!是想明白古老的故事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就讓我們都付之一炬吧!」

  長老已疲憊不堪,最後,他以虛弱的聲音說:「你不能帶走地母和天父,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允許你瞎來?你未必得過這個世紀,你逃避對小叢林的責任,你也並不瞭解地母和天父。你從我這裡聽到的謊言不止一個呢。」

  「我有一些話要告訴你。」我說:「你已經自由了。你知道我們不是神,我們也不是人。我們不必為大地之母效勞,因為我們不吃她的果實;自然不必屈在她的懷抱中,我們不屬￿她。我之離開埃及並不需要對你負責任;我帶走他們,乃因為他們要求我這樣做,而且我也無意讓他們或自己,受到毀滅的痛苦。」

  長老再度啞然失聲。地母和天父怎麼會請求我呢?他張不了口,他十分生氣,同時也充滿了怨恨,充滿了我幾乎察覺不出的陰險與隱藏的暴怒。他和我一樣老練,但他深知我們有多少能耐,偏偏那是我不清楚的。當我還是凡人時,我從不會殺人,甚至不知道如何殘害任何的生命;除了現在,為了血我無悔而又滿懷悲心的殺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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