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我忐忑不安的走下無法避免的階梯,隨著險峻的斜坡道往下走。點燃隨身攜帶的蠟燭,發現自己正走進一座地底的廟宇,一個比亞歷山大城還要古老的遺址;一座聖殿,可能是古代法老王所建;牆上畫滿彩色小圖,描述古埃及人的生活。

  此外,還有文字的書寫,這是華麗的象形文字。有小木乃伊、鳥兒、沒有身體的擁抱手臂,以及捲曲一團的蛇。

  我繼續向前走,進入方柱聳立和天花板高聳的大廳;這裡的每塊石頭,乃至每一寸石頭,都畫著彩繪。

  我的眼角瞄到一座雕像,一個焦黑的身影,舉手靠在一根柱子旁站立。我知道那不是雕像,沒有一座閃長岩做成的埃及神像,會以這種姿態站立著,也不會穿及腰的真正麻布裙。

  我慢慢轉身,鼓起勇氣面對著它。我看到相同的燒焦軀體,飄動的黑髮,和相同的黃眼睛;雙皺縮在牙齒和牙床周圍;喉裡發出痛苦的呻吟。

  「你何時來又如何來的?」他以希臘語問道。

  他看我正如我看自己一樣;明亮、強壯,藍眼睛甚至閃動偶發的神妙;穿著羅馬服飾,麻布及膝上衣,肩上扣著黃金鈕扣,紅色斗篷上,披著長長的黃髮,看起來像來自北方森林的流浪漢。外表很「文明」,不過,哎,誰知道呢?

  但是他是我關注的人,我仔細地打量他。燒到肋骨的肌肉看上去盡是皺褶,凸顯了鎖骨和他臀部凸出的骨骼。這個傢伙,看來並不餓,他喝了人血。然而他的痛苦仿佛是熱氣散佈全身,仿佛火仍在他體內焚燒煎熬,也仿佛他自己就是一座地獄。

  「你怎麼逃過火焰之焚燒呢?」他問道:「是什麼救了你?回答我!」

  「我並非火後被救的!」我說道,像他一樣用希臘語。

  舉起蠟燭,我向他靠近,他怯怯地躲開了,他,過去一定是身軀瘦削,肩膀寬闊,一如法老一樣。他長的黑髮也是前額剪短的老款式。

  「災難發生時,我還沒被締造。」我說:「是災後的格爾,小叢林之神締造了我。」

  「哦,那你的締造者安然無恙嗎?」

  「不,他燒得像你一樣,只不過尚有餘力締造,在一再吸血及注血的過程裡,他高聳我說:去埃及,去找尋發生災難的理由。他說樹林之神已全付之一炬,一些在睡眠中,一些是清醒的。他還說整個北方災難情況大同小異。」

  「是呀。」他點點頭,發出刺耳的笑聲,笑得整個身體搖晃起來。「只有大老有力量倖免遇難,但同時也要承受不死幽靈能忍受的巨痛。如今你即已製成,你也來了,往後你將也會締造。但是再締造是公平嗎?時間如果未到,天父地母允許這種事發生嗎?」

  「誰是天父和地母?」我問道。我知道他說「地母」時,指的不是「大地」。

  「我們的始祖。」他回答道:「是他們傳下了我們。」

  我試圖深入他的思維,去感受思維的真實性,他知道我在做什麼,他把心門鎖上,像幽暗中的未開花苞。

  「跟我來——」他說,以拖著地的腳步走出大房間,走下與房間裝飾相同的長廊。

  我感覺到我們所在之處,年代更為古老,比我們剛走過來的廟宇還建造得更早。你在島上階梯所感到的陰冷,在那裡並不存在。在埃及,不會感到陰冷,你感受到別的,你感受到空氣本身,存在某種活的東西。

  繼續走下去時,我察覺到更多的古老歷史遺跡。牆上的畫更古老,色彩更模糊,彩繪灰泥一片片剝落;畫的風格也不一樣,圖上小小人像的黑髮更長更密;整幅畫好像更可愛,更多彩,圖案也更複雜。

  遠處有水滴在石頭上,水滴的聲音在長廊發出如歌一般的回音,經由這些細緻的畫像,牆壁仿佛捕捉到生命,仿佛古代的宗教藝術家,一再試圖在畫上最細緻未節之處,也施加法力。我在沒有低聲細語中,聽到生命的低語。我也在不知不覺中,感受到歷史的偉大延續性。

  細覽牆壁之際,我身旁的黑影也停了下來;他作了一個輕快的手勢,要我跟隨他穿越一扇門;我們進入了一個長方形的房間,房裡巧妙的覆蓋著象形文字,令我宛如置身在一個原稿的盒子裡;我還看到兩具古老的埃及雕刻精美石棺,頭對頭,靠著牆放置著。

  石棺乃根據木乃伊體型而做成。內部打模精造,外面繪著死者的畫像,並以黃金鑄成臉,眼睛則以寶石鑲入。

  舉高蠟燭,我的嚮導用了極大的力氣,打開棺蓋,好讓我看到裡面。

  起初我看到的好像是軀體,靠得更近些,發現他們只是男子模樣的骸灰。身上所有組織都不見了,只剩下白獠牙與幾片碎骨。

  「現在,即使再有更多的血,也喚不回他們了。」我的嚮導說道:「血管已不見了,因此,他們已無復活的可能。那些能現身的都已現身了;至於我們要完全治癒,恐怕需要好幾世紀,恐怕連停止痛苦都需要經過好幾世紀呢!」

  在他關起木乃伊盒子之前,我看到蓋子裡面已被火熏黑,火是為供奉兩位而點的。看到他們再關起來,我並不感到難過。

  他轉身再向門口移動。我舉燭光緊跟著在後;他停下來,回頭看看彩繪的棺木。

  「當灰撒盡——」他說:「他們的靈魂就自由了。」

  「那你為什麼不把灰撒了?」我說道,試著不讓聲音顯得那麼無望,那麼沒用。

  「我應該嗎?」他問我,他皺縮的眼眶變大了。「你認為我應該嗎?」

  「你竟然問我!」我說。

  他又發出苦澀的笑,笑聲好像還隱藏著沈痛。他引領我走下通道,到了一間明亮的房間。

  我們進入的是一間書房。幾支點燃的散亂蠟燭,照出了鑽石形的木架、羊皮和紙草的卷軸。

  這裡讓我感到舒適,因為書房是我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人類所屬的空間,我猶能感到一如以往的神智清明。

  但是,當看到另一位同類時,仍嚇了一跳。這是另一個我們——他坐在書桌後面,眼睛看著地板。

  他沒有頭髮,雖然全身如瀝青一般的黑,皮膚卻是完整的,模樣完好,而且像上了油似的烏亮。他的臉容優美,手放在麻纖白褶裙上,優雅地彎曲著,赤裸的胸上,肌肉紋路分明。

  他轉過身抬頭看我。某種微妙的感覺猝然滲透我們,我們之間誰也沒作聲,只能說是心電感應把!

  「這位是長老——」帶我來的瘦弱一位說:「你可以看到他抗拒大火劫難的模樣;但是他不會說話,自從事情發生過後,他沒說過話。但他應該知道「天父和地母」在哪裡,也應該知道為何災難會發生。」

  長老僅僅朝前一望,臉上露出奇異的表情;似嘲諷、似暗暗感到有趣,隱約又含著不屑。

  「即使在大災難之前——」帶我來的那位說:「長老也並不常對我們說話,災難並沒有改變他多少,也沒讓他更可親一些;他慣常靜默的坐著,越來越像「地母和天父」;他有時閱讀,有時走到上面的世界去;他喝血,聽歌,有時還跳舞;在亞歷山大的街上,他跟凡人說話,但是他不跟我們說話,他沒什麼好對我們說。但是他明白的……他明白為什麼這些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留下我和他單獨一起把!」我說。

  我認識很多人有這種情況;而我有把握讓這個傢伙開口;我會從他身上挖掘一些東西,這是別人辦不到的。倒也不只是虛榮心的驅使,而是因為他乃是我臥房來的那一位,這點我很確定的。他就是站在房門口注視我的傢伙。

  在他的眼神裡,我意識到某種東西,可以稱它為智慧,稱它為興致,也可以稱它為知識的認知;總之,他的眼神大有蘊含呢!

  我知道自己極有可能觸及完全不同世界的玄秘,這是小叢林之神有所不知,甚至在我身旁,衰弱、受傷、且以絕望表情看著長老的神,也毫無概念的玄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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