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七八


  哎!幾乎打從一開始,阿曼德的敘述於斷言,已經證明真實無比呀!

  離開法國之前,卡布瑞就會一連幾晚不見蹤影;在維也納時,她經常離開我長達兩星期之久,當我在威尼斯廣場定居下來,她更一走數月;我初訪羅馬,她消失長達半年。後來她又把我丟在那不勒斯,我單獨一個回到威尼斯,十分生氣地留下她不管,讓她自己設法回家。但是,她已老馬識途了。

  鄉間、森林、島嶼、高山峻嶺,這些人煙罕見之地區,最是令她流連忘返。她總是衣衫襤褸的回來,鞋子破了,衣服皺了,頭髮打結,看起來和巴黎老集會的姐妹們差相仿佛。她贓兮兮的走到房裡,瞪著灰牆的裂縫,或者瞪著經由火光折射,以手敲制的玻璃窗戶。

  她總是問道:既然身非凡人,為什麼還要天天讀報?為什麼要住在宮殿?為什麼口袋攜帶金錢?為什麼還要給活著的家人寫信?

  用一種怪異、急促的低沈語調,她談到所攀爬的懸崖峭壁,跌跌撞撞的雪地,山洞裡充滿神秘的標誌,還有古老的化石等。

  她來無痕去無蹤,只留下我空空翹盼,空空等待,對她既感淒苦又是憤怒,當她再回來時,更不免心懷怨恨。

  我們初訪意大利北部威洛納,有一個晚上,她在黑暗的街道上,令我張目結舌。

  「你的父親還活著嗎?」她問道。那一次她離開我兩個月,我苦苦的想念著她,此刻她驟然問起他們,好像她還關心似的。我回答說:「活著,但病得很厲害。」我的話她卻聽而不聞。我試著告訴她,法國已山雨欲來風滿樓,大革命恐怕一觸即發,她搖搖頭毫不在意。

  「不必再多掛念他們——」她說:「把他們忘了。」再一次,她揚長而去。

  事實上,我根本不想忘卻他們。我從來沒斷過寫信給羅傑打聽家人的消息,于羅傑通信之繁,遠遠超過和伊蘭妮之聯絡。我送畫像給侄子和侄女,不管走到哪裡,總不忘寄禮物回法國去。我更為大革命的前兆而心忡忡,正如每個法國人,心情一無二致。

  卡布瑞不在的時間越來越久,我們在一起的相處,也越來越緊張而不確定,我開始跟她發生爭執。

  「有朝一日,我們的家會消失,我們熟知的法國也會消失,為什麼當我還能擁有時,我要放棄?我告訴你,我需要這些,這是我想過的生活。」我說道。

  這其實僅僅只說出一半而已,我已經覺得不再擁有她,正如我不再擁有其它一樣;她一定明白我內心的意思,一定聽得出話中別有責怪之意。

  我的話總讓她傷感,讓她變得溫柔了些;那時節,她會讓我替她拿乾淨衣物,替她梳頭;她會於我一起聊天一起獵殺;偶爾她更會跟我去賭場,去歌劇院;那時節,她又再次是一位偉大漂亮的淑女了。

  這些珍貴的片斷,仍使我們保持相親相愛,使我們持續相信,我們仍是一個小小集會,一對小小情侶,更在凡人世界占了優勢。

  一起坐在鄉間小宅第的火爐邊,一起坐在我駕駛的馬車,一起走在深夜的樹林裡,我們仍會彼此交換不同的觀感。

  我們甚至一起去探尋鬼屋,這是一種讓我們感到興奮的新遊戲;卡布瑞有時遊蕩回來,提到她曾到路上聽到有關鬼之傳聞,她要我一起去探一探,看看有什麼我們能做的事。

  大部份的時間,在空蕩的建裡,我們什麼幽魂也沒發現,一些被認定為鬼所纏附的可憐蟲,也都是普通的瘋子罷了。

  不過,有些時候,我們的確看到異物飛馳而去;或者某些混亂根本無法解釋,譬如東西自己胡亂晃動,著魔的孩子大吼怪叫,鎖上門的房間,突來冰冷的氣流,吹熄了蠟燭。

  不過,我們沒有找出任何端倪,也沒看到比凡人學者所描述研討還要更詳盡的現象說明。

  這些探險,到最後只是我們的一場遊戲,回頭細想,我們之一再如此,只不過為了能雙雙偕行,為了它帶給我們一段別無僅有的歡愉時光罷了。

  一年年時間過去,卡布瑞的不在,還不是破壞我們感情的唯一理由;她對我的態度,她提出來的某些概念,是彼此隔閡的結。

  她說話的習慣一向未改,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從無保留餘地。

  在翡冷翠我們的小屋,有一個晚上,她在一個月不見之後,突然出現,隨即大放厥詞。

  「你知道嗎?對夜間出沒的生物來說,時機已經成熟,可以出現新的偉大領袖了。」她說:「不是那些墨守成規的迷信傢伙,而是一個真正偉大的幽冥君主,他將激勵我們舉行新的法則。」

  「什麼法則?」我問道。

  不管我的問題,她兀自喋喋不休。

  「想像一下——」她說:「不是這些依靠凡人為生,偷偷摸摸的可憎獵食,而像是某些雄偉如巴別塔——在上帝怒而毀掉之前的巴別塔。我的意思是有一位領袖,他建立一座撒旦王宮;他可以令其子民,兄弟互相殘殺;母子反目成仇;讓人類美好的成就化為灰燼;詛咒大地,所有人類不論好壞皆將餓死;讓人不管在哪裡都要受苦;打倒善良力量,使得人們絕望。這樣值得稱許為真正邪惡,這也是魔鬼該做的工作。你和我,我們都是無名小卒,勉強可說是「狂野樂園」的珍品;除此之外,一無價值可言。目下人類的世界,跟我多年前在老家讀的書,所記載的並沒有多少分別。」

  我討厭這種談話,然而卻也私心竊喜,她跟我畢竟在一塊兒;我有伴可以談話,而不是和一個可憐被蒙蔽的凡人胡扯;我不必孤獨一個,面對空屋于家人來信。

  「那麼,你有關美學的問題又如何呢?」我問道:「你先前對阿曼德的說明,你想知道為什麼美麗會存在?為什麼美好會持續對我們發生影響?」

  她聳聳肩。

  「當世界傾圮成廢墟,美好將重新再現;只要街道尚在,樹就會抽芽發綠再長!目前佈滿茅舍的潮濕荒野,將開滿似錦繁花。這就是撒旦君主的目的,他將目睹偉大的城市,野草沒脛,茂密森林掩覆,此外再無餘物。」

  「那又何必稱之為魔鬼傑作?稱之為混亂已足夠了,不是嗎?」我問道。

  「因為這就是人的稱呼——」她說:「他們捏造出撒旦,不是嗎?所謂撒旦也者,只是那些行為敗壞,將人類所希望生活安定有序的方式,整個予以破壞者,對吧?」

  「我不明白。」

  「哎,用用你超自然的頭腦吧,我的藍眼小子——」她答道:「我的金髮孩兒,我英俊的狼煞星,很可能上帝創造的世界,就像是阿曼德所說的一樣呀!」

  「你在森林裡就發現這些?樹葉就告訴你如此這般嗎?」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