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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別說那些了——」我低語喃喃,渾身軟弱無力,迷醉在他的眼神和他的聲音裡。心裡感到的是近乎那晚在城垛的魂銷魄蕩。我傾全意志之力,想伸出手拉著卡布瑞。

  「那一天,當我變節的徒眾,隨著你珍愛的提琴手的樂聲起舞,他們在一起籌劃鬼怪的大道表演事業,你內心裡在想什麼又有誰真正明瞭呢?」他一句又一句的逼問。

  我一語不發。

  「吸血鬼劇場!」他的嘴展開的最感傷的微笑。「她真能理解那有多麼反諷,多麼殘酷嗎?當你猶是一個年輕人,站在舞臺上,聽到觀眾對你歡呼喝彩,那種感覺滋味,她想像得到嗎?當時光是你的朋友,而非像如今乃是敵人;當站在側翼,你伸出手來,你的凡人愛友投身入懷;當你的家人站在一起反對你……」

  「住口!請你!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你心靈深處的秘密,有誰知道嗎?」

  巫術,這是巫術!還有誰能運用得更熟練更技巧?來我這裡吧。當你鎖緊在孤寂軌道裡運行,我將成為太陽環繞照耀著你,我的光將揭露所有秘密;我所擁有的魅力和威力,是你一無所知的,因此我將輕易控制你,擁有你或毀滅你!在這些詞藻華麗的語言包裝下,他真正想表達的意思又是什麼呢?

  「我先前也問過你——」我說:「你究竟要什麼?真正要什麼?」

  「你!」他說:「你和她!我們三個就在目前的岔道上結成一體!」

  難道不是我們投降於你?

  我搖搖頭。我看到卡布瑞也同樣表示出反彈於謹慎的神情。

  他並不生氣,也沒有怨恨之色,然而他再一次以欺哄的語調說:

  「我詛咒你!」聽來的感覺,卻有如他在朗誦一樣。

  「在你擊敗我的這一刻,我提出這樣的建議——」他說:「當你的幽冥之子反過來打擊你,當他們來反抗你時,記住我的提議,記住我。」

  我內心深受震撼,比之在瑞諾劇場時,面對著尼克絕裾而去的感傷可怕結局,還更加震撼;縱使在聖嬰公墓的墓穴,我也從來不知恐懼為何物,此刻回到塔樓裡面,我卻嘗到恐懼滋味了。

  某些怒火又在他心裡燃燒,火勢太強烈,他已無法控制。

  我看到他低下頭走開,他變得小而輕,站在火爐前,手臂環抱胸前,思索著要如何威脅並傷害我。我聽到他內心的話語,只不過這些話尚未在間說出前,已經融散了。

  也許是蠟燭的蠟在燒融,也許是自己眨了一下眼睛,反正我的幻象受到干擾;就在心神微分的那瞬間,他的身影頓然消逝,或者說他試圖消逝,我看見他如一道黑光似地飛躍過壁爐。

  「不——」我叫出來,對著某些我甚至看不見的東西沖過去,我抓住他了,依然是實體,正在我的掌握裡。

  他的動作已經夠迅速,但我更加迅速。我們面對面,站在地穴門口。我仍然只會說著最簡單的否定字,反正我絕不讓他就此離去。

  「不能像這樣,我們還不能分手,我們不能這樣含恨離開。我們不能!」我的意志力于決心驟然融化,我抱著他,緊緊的抱著他,他即掙脫不了,也動彈不得。

  我不在意他究竟是什麼,不在意他一面撒謊,一面想毀我的那一刻;也不在意他試圖要征服我。甚至,我已不再是凡人,也不可能再成為凡人一事,我也不在意了。

  我只盼望他留下來,我要和他在一起。不管他是什麼,他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然則,事情未必如他所預期,他的威力未必能超越我,他更未必能分化我於卡布瑞。

  但是,我仍然不會明白,他真瞭解自己的要求是什麼嗎?對他自己所說那些純真無邪的話語,他真有可能相信嗎?

  即沒有說話,也沒有徵求他的同意,我帶著他回到壁爐邊的凳子。我又感到不安全,非常不安全;然而,不安全又待如何,他橫豎非得跟我們在一起不可。

  卡布瑞不知在喃喃說些什麼,她踱過來又踱過去,披肩掛在一邊,好像完全忘記我們也在室內似的。

  阿曼德注視著她,她轉身面對他,突如其來,出乎意料的,開口大聲說話。

  「你找上他,你說,帶著我跟你們一起把,你又說,愛我吧!你暗示自己有卓越的知識,有許多麼秘;但是,你什麼也沒給我們,除了謊言外,什麼也沒給。」

  「我顯現我的力量以增加瞭解。」他低柔的回答。

  「不,你只是玩弄你瞭解的伎倆罷了!」她嗤之以鼻:「你弄出一些圖畫,孩子氣十足的圖畫,你從頭到尾就只會玩這一套。你以最絢麗的幻象,引誘黎斯特到皇宮,只為了要攻擊他。在這裡,你們總算暫時休戰,而你又做什麼呢?你只試圖在我們之間,播下衝突不和的種子……」

  「不錯,之前的幻象我承認——」他回答說:「但是,我在這裡說的話可是事實,你已經瞧不起兒子對凡人的愛,瞧不起他需要親近他們,更瞧不起他對提琴手的忍讓。你也明白幽冥稟賦會促使那個傢伙瘋狂,最終將會毀滅他。你確實希望獲得自由,跟所有幽冥子孫劃清界限,你的想法瞞不了我的。」

  「哎,你看得太簡單了——」她說道:「你看見,但是你並不明白。你的凡人歲月過了有多久呢?你記得凡人的任何事情嗎?你所感覺到的,絕不是我對兒子的全部感情於摯愛。我愛他遠超過任何一切,在我孤寂時,我的兒子乃是我的全部。對你所看到的,你根本不可以亂作詮釋。」

  「恐怕是你的詮釋有了問題。」他依然柔和的回話:「倘若你曾經有過真正渴慕任何人的感受,你當能明白,你對兒子的一切感受,實在是微不足道。」

  「談這些話實在太無聊了。」我忐忑不安。

  「不!」她一點也不動搖地對我說:「我的兒子和我是真正的親人。在我五十年的歲月裡,除了我兒子外,我未曾見過比我更堅強的人。任何的隔閡,對我們而言都可以彌補修好。但是像你這樣玩噱頭一如玩火,如何能成為我們的一員呢?我想瞭解的最重要主旨是,你究竟有什麼可以付出?而這個付出又是否我們真正需要的呢?」

  「我的指引是你們需要的!」他答道:「你們剛開始步上冒險旅程,而你們沒有信念得以支持,你們沒有指引是活不下去的……」

  「千百萬的人沒有信念和指引,也一樣活得好好的,倒是你,沒有的話就活不下去。」

  他流露出痛苦之色,他在受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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