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六一


  「只要你喜歡,你可以擁有它。」我回答道:「只要你能消除怨恨,你罔顧法理的責任不須我承擔,這個劇場就是你的。」

  我站起來,離開化妝台走向他,我猜他想阻攔我的過路;然而不可思議的事發生了;當我看到他不肯動時,怒火猛然上升,而怒火恍若看不見的拳頭伸向他;我看到他身子避開,好像拳頭已重擊了他。他無氣可發,只有用力的槌牆。

  在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可以自由脫身,卡布瑞也一定樂於隨我離去。但是我並沒有走開,相反的,我停止腳步,回頭望他,他仍然靠在牆壁好像無法行動,他的眼睛盯著我,眼神流露的仇恨濃度極高,似乎並沒有因記憶中的愛,而摻水變稀;甚至那種仇恨,更有如長久以來即已存在著的。

  我想真正瞭解,想真正瞭解原委曲折;我再次靜默地走向他!這一回是我威脅恐嚇了,我的手一如利爪;我感到他的恐懼,除了伊蘭妮以外,其它的幾個也充滿恐懼。

  在靠近他之前,我停下腳步,他直直地凝視我,好像已確切明白,我究竟要問他什麼。

  「所有都是誤會,我親愛的——」他說道,舌頭流露出酸澀,血汗也往外滲出,他的眼睛似潤濕蒙霧般的閃閃發光。「你不明白嗎?那都是為了要傷害別人,拉小提琴呀,對他們生氣呀,好令我安全如置身島嶼,在那裡誰也統治不了我,他們只能眼睜睜看我墮落毀滅,卻束手無策,而去也干涉不了——」

  我沒有回話,希望他繼續說下去。

  「當我們決定到巴黎時,我以為我們一定會餓死在巴黎,我們一定會沉淪、沉淪、沉淪;這恐怕是我的期待,而未必是他們的期待;我,這個最得寵的兒子,原應該大光門楣對,而我偏想墮落。我認為我們一定會沉淪,我們是應該沉淪、萬劫不復對呀……」

  「哦,尼克……」我喃喃自語。

  「而你卻堅持不肯沉淪,黎斯特——」他淒苦的說,雙眉揚高:「饑餓也罷,寒冷也罷,你總也不肯屈服,總也不肯認輸;你是一個十足勝利者!」他聲音中的憤怒又加深了:「你不但沒死在泉水溝裡,反倒天翻地覆,絕處逢生!所有最該詛咒的局面,你也能找到繁茂;你的熱心於熱情又源源不斷,你是光亮的,永遠是光亮的;相對的,倘若你擁有多少光亮,我就擁有多少黑暗;每一次的繁茂都更刺痛我,更讓我陷入黑暗和絕望。然後,奇跡發生了,當你贏得奇跡,最最反諷的是,你竟然要保護我,好讓我倖免於難。你做了什麼事?你只會使用你的撒旦力量,來扮演好人的角色!」

  我轉過身子,看見他們在陰影中四散;遠遠的,卡布瑞站在那裡,當她舉手召我離開時,我看到她手上的亮光。

  尼克伸出手碰碰我的肩膀,我可以感覺到憎恨從他的解除中傳過來;含著憎恨的接觸,多麼令人噁心!

  「就像毫不顧慮的太陽光一樣,你對老集會蝙蝠下達開拔令!」他低語著:「所為何來呢?殺人狂魔偏要陽光普照,不枉費心機嗎?」

  我轉身狠狠給他一巴掌,把他打進化粧室裡;他的右手打破了鏡子,他的頭撞向遠遠的牆角,發出劈啪之聲。

  在那一瞬間,他好像碎裂在老衣服堆裡,躺著不動;慢慢的,他的眼神又再次顯出決心,他的臉色柔和了些,還綻開了微笑。他緩緩的令自己站直站正,有如一個不失尊嚴的凡人,他舉手拍拍外套,抓抓零亂的頭髮。

  他的姿勢讓我想起自己,在聖嬰公墓之下,當我的捕捉者把我丟到地上時,我也曾經如此這般過。

  他走過來,姿態依然尊嚴莊重,臉上笑容只難看則是我從所未見。

  「我看不起你——」他說:「不過我們之間已有了了斷。我已擁有從你處得來的力量,這個力量乃你不擅使用者,而我卻能發揚光大;我終於來到一個王國,在那裡我得意選擇勝利。在幽冥之中,我們是平等的。不過你得給我這個劇場,一則是你虧欠我,再則你反正是施捨者,不是嗎?你一向是送金幣給饑餓小孩的施者嘛!從今以後,我再不必仰承你的光亮啦!」

  他移向一邊,對另外的幾個伸出手:

  「來吧!我的美人兒,來吧!我們有劇本要編寫,有工作要展開;你們有許多的事,要從我這兒學習;我對凡人可了如指掌呢。有關未來的表演,我們還真得認真創作,好好策劃。我們將組成一個集會,得意迎戰任何的集會,我們的所作所為將是空前的。」

  另外幾個注視我,忐忑不安,猶豫不決。在寂靜而緊張的這一刻,我聽到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的視野隨之擴大了。我看到廂側的觀眾又環繞我們,看到高的簷梁,牆上的佈景一幕幕橫切過黑暗;此外,舞臺前的小火焰長串點起,我也看到房屋蒙上陰影的薄紗。在那瞬間,我回憶了過去在此地曾發生的一切;也看到未來的夢魘一個接一個孵化,終於故事到了結尾!

  「吸血鬼劇場!」我輕語:「這個地方,幽冥法術將大展鴻圖!」沒有誰回一句話,只有尼古拉斯微笑著。

  轉身離開劇場,我舉手作勢,催促他們跟著他。我在內心說著:別了,永別了!

  我們還未遠離大道上的明亮燈火,我突然停住不前;四周沒有任何聲音,然而無數驚恐景象一一呈現面前;阿曼德將現身來摧毀尼克;他新找到的兄弟姐妹,厭倦于他的瘋狂,一一離他而去;終於有一個清晨,他在街道上跟蹌跌撞,找不到任何可躲開陽光的藏身之處。我仰頭看天,即不能出聲,也沒辦法呼吸。

  卡布瑞伸手攬住我,我緊緊抓住她,把頭埋在她的頭髮裡,她的肌膚,她的臉容,她的櫻,全像是清涼的天鵝絨。她以妖怪純淨的愛,包圍著我環繞著我,那種愛於人類的心,人類的血肉之愛,毫不相干!

  我抱起她讓她雙腳離地,在黑暗中,我們好像是愛侶,一對由同一塊石頭雕刻出來的愛侶,至死不渝不離。

  「他自己作了選擇,我的孩子!」她說:「事情至此已無可挽回。如今,你總算從他身上解脫了。」

  「母親,你怎麼能這麼說!」我低語:「他根本不明白,他仍然不明白……」

  「由他去吧!黎斯特!」她說:「他們幾個會照顧他的。」

  「我們現在得去找那個妖魔阿曼德了,不是嗎?」我疲倦的說:「我必須讓他不去干涉他們!」

  翌日晚上,我進入巴黎,知道尼克已經和羅傑律師接頭過了。

  他早了一個鐘頭前來,門捶敲得一如瘋漢,在陰影下大嚷大叫。他表示我已允許,將劇場的契約和金錢給他,他對羅傑和家人大肆恐嚇。此外,又吩咐羅傑寫信,給在倫敦的瑞諾和劇團團員,通知他們立刻回家來,新的劇場正等待他們的來共襄盛舉。當羅傑口出拒絕,他一路追問瑞諾他們在倫敦的地址,羅傑不予理會,他就開始在桌櫃胡亂翻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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