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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啾啾鬼叫仍在下面陸續傳來,新的咒駡之歌逐漸成型:打破神聖戒律的惡魔,褻瀆神明的妖怪,向上帝於撒旦天遣挑的鬼魅!它們一邊罵一邊用力推著門於底下窗子的欄杆,像頑童似的向牆壁丟擲石頭。

  「它們進不來的,」卡布瑞音調平板地說,仍然歪頭凝神細聽:「它們打不開大門的!」

  我不大有信心,鐵門早鏽了,老久腐朽了,我們只能坐等。

  我癱倒在地下,身體靠在石棺邊,彎腰駝背,雙手交叉抱胸,剛的笑聲早已停歇。

  她伸開雙腳倚牆而坐,微微喘息,髮辮鬆開,鬆散的發綹貼在她雪白的兩頰,使她的臉像是眼鏡蛇的傘狀頸部。她的衣服上盡是煤灰。

  火的熱度給房子帶來壓迫感,沒有空氣的小室水氣蒸騰,火焰閃耀在幽暗的夜晚。我們尚能勉強呼吸著,除了害怕於筋疲力盡外,倒沒受什麼罪。

  逐漸地,我知道她是對的,它們打不破鐵門,我聽到它們在叫過最後的咒駡後,已經離開。

  「願上帝的天遣,降臨在邪魔外道身上!」

  馬廄附近傳來騷動之聲,在我的腦海中,我看到那個傻楞的小馬童,驚恐地從藏身處被捉出來;它們將謀殺男孩的影像傳給我,這些該死的妖怪!我更加氣急攻心。

  「安靜一點,反正來不及啦!」卡布瑞說。

  她的眼睛暴睜,細細諦聽之後又閉上。馬童死了,這個可憐的孩子!

  在看到一隻黑鳥從馬廄飛上去的同時,我意識到死亡,她坐著的身子微微向前傾,恍如也看到同樣的景象;然後又似意識恍惚地坐直,嘴裡則喃喃說著「紅色天鵝絨」;只是聲音微不可辨,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又沒有聽對她的話。

  「我會懲罰你們的,你們這群惡棍!」我大聲說,把話傳揚出去:「你們再來擾亂,我發誓,你們一定吃不完兜著走!」

  我的四肢卻越來越沉重,火的熱度令我昏昏欲睡。這場莫名其妙的戰役,戰況激烈,敵我雙方互有傷亡,問題是對方到底在戰什麼呢?

  在筋疲力盡於火光閃爍的當兒,我不知道正確的時辰;我恍惚做了夢,又不自覺抖索醒來,唯恐時光已溜走了太多。

  我抬起頭,看到一個非塵世的年輕男孩,一個漂亮的年輕男孩,在秘室跺步。

  當然,她就是卡布瑞!

  她來回走著,看起來活力充沛,卻又充滿雍容優雅。她踢著木頭,注視了一下燒黑的部份,又將木頭放回遠處。我看看天色,此時,離天亮大約還有一個鐘頭吧!

  「這批傢伙是誰?」她問道。站在我前面,雙腿微張,她雙手揮動:「為什麼叫我們法外之徒、褻瀆神明之怪物?」

  「我已經告訴你我的全部所知。」我坦誠說著:「今晚之前,我根本沒見過他們,也不認為他們擁有臉龐、肢體,或者真正擁有語言能力。」

  我慢慢爬起來,撣撣衣服的灰。

  「他們譴責我們進入教堂!」她說:「你手到他們傳遞的影像沒有?這群怪物斥責我們大膽狂妄,他們可不敢輕易踩腳在神聖之地哩!」

  這是第一次我注意到她在發抖,她的許多神情令我不安,譬如眼皮的跳動啦,手一直去拂垂下來的發綹啦等等。

  「卡布瑞,」我說著,儘量使自己的語調具有權威于堅定。「最重要的是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裡,我們不曉得這些怪物起得多早?日落後他們幾時會再來?我們必須另找安身的地方。」

  「地底的墓穴?」她說道。

  「那裡只有更糟,只要他們打開大門,我們便別想逃啦!」我再看看天色,將石頭推離秘道口。「來吧!」我說。「我們去哪裡?」她問道,今晚以來的第一次,她顯現出脆弱的模樣。

  「到東邊的一個小村子。」我說:「很明顯的,對我們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村裡的教堂。」

  「在教堂?你肯去嗎?」她問道。

  「當然肯,你剛不說了,那群小妖怪絕不敢進入教堂!再說祭壇下面的墓穴,又深又暗,跟其它的墓地一無二至。」

  「可是,黎斯特!我們當真在祭壇下面歇息?」

  「母親,你太讓我訝異了。」我說:「我還在聖母院的屋頂下殺人哩!」我想到另一個念頭,走到梅格能的木箱邊翻尋起來;我找出兩串念珠,一串是珍珠的,一串是翡翠的,兩串上面都系著小小的十字架。

  她注視著,臉蒼白而蹙起。

  「你拿這串。」說著,我給她翡翠的念珠。「收好,下次再撞見他們,就拿念珠出來給他們看,如果我猜的不錯,他們一定會溜之大吉。」

  「如果在教堂找不到安全地方藏身,那怎麼辦?」

  「該死,我怎麼知道?我們只好回來這裡了!」

  我可以感覺到恐懼在她身上散發流竄,她遲疑了一下,望望窗外逐漸隱去的星星。她曾經穿過死亡的陰影,進入預期的永恆,如今卻再次置身危殆之中。

  迅速地,我取過她的念珠,幫她放在口袋裡,又親吻了她一下。

  「翡翠是代表生命永恆,母親。」我說道。

  她又像是個男孩了,最後的一絲火光,正照映著她嘴上臉頰上的線條。

  「正如我先前說的,你什麼也不害怕,是不是呢?」她低語著。

  「怕或不怕又當如何?」我聳聳肩,抓著她的胳膊推她進入秘道,我說:「我們是別的怪物害怕的對象,記住這一點!」

  我們來到馬廄,小男童死得很慘。他斷裂的身體扭曲躺在乾草堆上,好像被一個巨人仍在那裡,他的後腦殼已破碎。即為了嘲弄他也為了嘲弄我,他們還替他穿上一件花稍的天鵝絨外套,紅色天鵝絨;這正是他們在殺害他時,母親看見而喃念的話,我卻只看到死亡。我厭惡地轉離視線,發現馬全不見了。

  「他們要付出代價的!」我說。

  我拉她的手,她卻目不轉睛地瞪著男孩的體,然後又瞅了我一眼。

  「我覺得好冷。」她低語:「我四肢無力,必須趕快到陰暗的地方去。」

  我引導她迅速爬上小山坡,往大路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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