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三六


  「我願意!」她突然大聲叫出來。是她的聲調,是我未曾聽過的醉意盎然。她雙目緊閉,頭自左轉到右,「我願意!」

  我傾身向前,輕吻她上的血上陣颼颼的尖嘯聲穿過我的四肢,渴念飛躍而出,似乎眼前的她已轉化為一堆美味的血肉。我的手攬住她,抱著她,我們雙雙站在窗前,她的頭髮被教,血又從肺部吐出來,不過,怕什麼呢?

  過去生命中的記憶,點點滴滴地環繞著我們四周,回憶的浪濤覆蓋我們,使我們隔絕在天地以外。童稚時的溫柔誦詩與歌唱,天花板閃爍的微光照在她的枕頭,她的芳香幽幽襲來,她撫慰我的傷心鳴咽;我對她的怨恨與需要;我在成千關閉的門外失去了她;她無情的回答,她的複雜與恐懼,她的冷漠與難以摧毀的力量。

  迷蒙之間,渴欲闖進回憶的河流,不是趕走懷念,而是沸騰了有關她的一切思慮;在我死命壓擠的手與嘴裡,她是肉是血,是母親是愛人,是我最最需欲的總合。燎牙戳了進去,我感到她的震驚與僵硬;當熱騰騰的血冒出來時,我感到自己血口大張。

  她的心魄分離敞開,時光停駐,歲月止流。我的意識漸漸朦朧而忽視忽隱。母親不復存在了,微不足道的需欲與驚恐消失了,她就是單純的她自己,她是卡布瑞。

  地往昔的生活點滴二出來抗辯。月月年年的寂寞與受苦,潮濕空漠小房間裡的蹉跎歲月;書籍雖是唯一的慰藉,孩子卻對她無情吞蝕和離棄,然後是所有的痛苦與疾病。特別是疾病,她最後的敵人,承諾解脫卻纏住她有如朋友附身。超越言詞與影像洶湧而來的,則是她秘密澎湃的熱情,她的錯亂迷失,她對痛苦絕望的抵抗與永不屈服。

  我擁著地,把她抱起來,胳臂環著她的頸子,手支她軟弱的頭殼。隨著她血液的脈動,我的呻吟越見大聲;她的心跳倏忽變慢,死亡好像即將來臨;她奮力抗拒,不甘就死。我意猶未盡推開了她,靜靜抱著她。

  我快暈厥了,饑渴之念恍如在吞蝕我的心,欲壑難填,難以饜足。我呆立著,嘴巴半張,眼睛冒火;我讓她的身體儘量遠離懷抱,遠離了我!我似已一分為二,一個想壓垮她,」個要偕她與我同行。

  她的眸眼似睜似盲,刹那的一刻裡,她已超越痛苦,只感到甜蜜與某些模糊的領悟。我突然聽到她呼喚我的名字。

  我舉起右手腕,用嘴咬破血管後放在她的邊,血滑進她的舌頭,她動也不動。

  「母親,快喝呀!」我狂亂地叫,流血的手壓得更加用力,她開始有了動作。

  她的微微顫抖,嘴緊緊鎖住我,痛苦抽打著我,絞纏著我的心。

  她的身軀拉長拉緊,吞下第一口血後,她的左手更緊緊抓住我的手腕,劇痛益甚,使我幾乎喊叫出來。我可以感到自己的血管,乃至四肢與每一塊肌肉,都好像金屬在溶解;其實她只不過吮回我從她體內啜飲的血而已。她已能用自己的腳站立,她的頭只微微靠在我的胸前;強力的拉扯已使我全身麻木,然而我的心在跳躍,以脈動的血,喂她的痛苦,她的饑餓。

  她越吮吸越快也越強勁,我感到她的手死命抓緊,她的身軀漸漸硬挺;我想推開她,但是卻不能;當我的腿已無力,已支持不了,是她抓住使我不致跌倒。我身子搖擺,房間隨之傾斜晃動;然而她仍然不放我,無邊的闐寂淹沒了我,下意識的,我終於推開了她。

  她的身子跟隨一下後站在窗前,她修長的手指放在張開的嘴上;我凝腺她白哲的臉容,她的身形在深藍色波紋綢裡,顯得腫脹了,她的眼眸有如兩顆水晶球,凝聚著光芒。片刻之間,我已軟癱在旁邊的椅子裡。

  我覺得自己叫了一聲:「母親!」活像個愚蠢孺慕的凡人。緊接著,我閉上眼睛。

  我坐在椅子上。好像已經沈睡了一輩子,其實根本一點沒睡。我是在父親的房屋裡嗎?在家裡嗎?

  四處尋找火箝和我的狗,也張望著看有沒有酒留下來;這時我看到四周的金黃窗幔,看到窗外的聖母院,閃耀在夜晚的星空下;然後,我看到了她。

  我們是在巴黎,我們將、水遠活下去。

  她的手上拿著東西,是另外一隻大燭臺,一個引火盒。她站得很挺,行動迅速利落,她打出火花二支一支點燃了蠟燭。小小的火舌竄起,牆上繪著的花卉似乎滾向天花板,天花板上繪著的舞者,滑起舞步,然後又凍結成原來的一圈。

  她站在我面前,燭臺在她的右邊,她的臉龐白哲光滑,眼睛下面的烏青已消失!事實上,她曾經有的瑕疵全消時,現在的她瞧上去十分完美。

  歲月帶給她的皺紋減少了許多,餘下來的卻奇怪地變深。她的眼角呈顯小笑紋,嘴角也現出細微的紋路;原來的雙眼皮加深,輪廓更加鮮明,強調出臉上的勻稱;櫻則是最柔軟的粉紅。她看上去纖細優美,有如鑽石的光被掠奪時的溫潤內斂。我閉上眼睛再睜開來,眼前所見絕不是幻影,她的沉默也絕非意味著幻影。我發覺到她的身體變化更大,此刻的她又恢復成一個年輕豐潤的女人,因生病而萎縮的胸脯,在深藍的波紋網衫裡豐滿鼓脹,淡粉紅色的肌膚,微妙地反射著光彩;頭髮最令人目眩神迷,髮絲活生生地飛揚,色彩的躍動使得髮絲似」根根在扭舞,於是,億萬的小金綹,閃動在她白哲無瑕的臉上與喉間。

  她喉嚨上的傷口更已不見。

  一切全不一樣了,我只能鼓起勇氣,深深注視她的眼眸。

  自從梅格能躍進火中,這是我第一次以吸血鬼的眼睛,來看另一個跟我一樣的同類。

  我一定發出些聲音,因為她輕微地反應著;卡布瑞;這是目前我唯一能喊的名字。「卡布瑞!」這個名字除了偷偷出現腦海外,我從未真正呼喚出口過,我看到她幾乎微笑了。

  我低頭看手腕上的傷口,傷口也已消失,但是饑渴之念咬噬著我。血管對我說話,好像在下令一樣。我瞪著地,看到她的輕微作出饑渴的姿勢;她丟來一個奇妙而帶有隱喻的表情,好像在問:「你還不清楚嗎?」

  然而從她身上我什麼也沒有聽見,只有一片岑寂。只有她漂亮的眼眸在凝視,也許還有我們彼此傳達的摯愛在流露。為什麼岑寂四面八方籠罩下來?我什麼也探測不到,觸摸不到。她關閉心靈了嗎?我沉默地問話,她卻好像茫然無識無知。

  「現在……」她開口,她的聲音比以前柔軟而更有共鳴,讓我吃了一驚。那瞬間我們快老又回到阿芙根,雪在飄落,她在為我唱歌,歌聲在山谷回應。不過,這些光景已不再了。她說:「去吧,去做該做的事,快……現在就去!」她點頭哄我,走近過來拉我的手。「你自己照照鏡子!」她輕聲說。

  我知道的。我給她的血比從她那裡吮吸的多得多,我饑火中燒,來看她之前,我根本無暇顧及先飽餐一頓。

  我猶沈湎在雪飄歌唱的兒時夢幻裡,一時之間對她的話未作回應。注視著她碰我的手指,我發現我們倆的血肉完全相同;我站起來,抓著她的雙手,撫摸她的手臂和臉龐;我成功了,而且還活著;她真的跟我一起了,她經過可怕的孤獨終而來與我相聚;此刻我什麼事也不想,只盼抱著她,擁著她,再也不讓她離開。

  我抱起她,以手臂讓她身子旋轉,我們的身子在房內轉了又轉。

  她仰頭大笑不止,笑聲越來越大,我不得不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你的聲音會震破屋裡的所有玻璃。」我低語著,回頭瞄瞄門外,尼克和羅傑還在外面呢!

  「就讓窗子震破吧!」她說,臉上未帶開玩笑之色。我放下她,我們相擁又相擁,像兩個小傻瓜,我不捨得離開她。

  別的凡人已在屋內走動,大夫和護士都認為他們應該進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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