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二六


  在探險之中,最有趣的發現莫過於我的敏銳,我可以察覺這些人的思維,正如我能察覺所殺的僕人心思是邪惡一樣。不幸,悲哀於期待,這些心情都經由空氣傳遞給我;訊息有的弱,有的很強;有些則只是小火花,一閃即熄,無際可尋。

  不過嚴格說來,我並不能真正洞識心靈,看透一切。

  大多瑣碎的思想於我是有隔的,當我沈湎在自己思考中時,即使最強烈的熱情也不會打擾到我。簡而言之,當我全神貫注時,別人的思維能傳達給我,我真想探尋的我會接收到;當然,我也會碰上某些人,他們于我毫不相通,縱使發出最憤怒的熱量,也感染不到我。

  這些發現,正如同觸目可見的美麗,平凡之中的奧妙,即帶給我衝擊也讓我感到受挫。只是我已透徹的瞭解,在混濁未知之間,某個深淵已環伺在側,我隨時可能無助地掉了進去。

  無論如何,我已非這些複雜無知、溫暖脈動的妙人兒,相反的,他們乃是我的獵祭品。

  該離開村鎮了,在這兒我已學到不少。不過離開之前,我還得來一次最後的大膽演出;我蠢蠢欲動,非試一試絕不甘心。

  拉高了紅披風,我走進小酒館,在遠離火的角落,找一個地方坐下,並叫了一瓶酒。室內的每一人都注視著我,不是因為他們察覺到有超自然之物來到中間,只不過好奇打量一個衣冠楚楚的紳士而已。為了進一步試探,我足足停留了二十分鍾;沒有人,甚至服侍我的人,也沒發現任何異樣。我當然不敢碰酒,只要一小口,我的身體便無法忍受。重要的是,我已知道自己可以瞞過凡人,可以在他們之間行動自如!

  我心花怒放離開小酒館,走入森林裡,忍不住喜極而跑,跑得輕靈快速,藍天和樹木變得一片模糊,我根本如飛一般呀!

  停下腳步,我又跳又舞;信手撿起石頭隨意一扔,石頭卻遠飛不知落在何處。我看到一段樹幹,即粗又充滿樹汁,拾起來往膝蓋輕輕一碰,樹幹碎裂有如小小樹枝。老天,我當真力大無窮!

  我大叫,我縱聲高歌,倒在草地上開懷暢笑!

  然後,我站起來,脫下披風解下劍,開始轉動起車輪來,我像在瑞諾劇場耍把戲的人一樣轉著車輪;玩過之後,我又翻起筋斗來,一個翻過一個,前滾後翻;一口氣連翻兩個再連翻三個筋斗;然後,我拔地一躍,身子高及十無尺空中,再輕輕跳下穩穩站住。雖然有一點氣喘,確實玩興大發,童心為泯!

  然而,早晨即將來臨!

  天色僅僅微妙稍有改變,我知道地獄的鐘聲響了,地獄的鐘聲在呼喚吸血鬼回去棲息。哎!多麼可愛的天空,多麼可愛的黯淡鐘樓!那一刻,我突然想起,往後在地獄裡,火光或將亮麗一如陽光;然而,這將是我生平最後一次見到太陽啦!

  我究竟惹了什麼來著?為什麼會落到如此下場?我從沒有投降,縱然梅格能告訴我命在旦夕,我仍在於他搏鬥不休,此刻,地獄的鐘聲卻響將起來。

  去他的,地獄的鐘聲又算老幾?

  當我抵達教堂庭院,準備騎馬回去之際,突然有東西引起我的注意。

  抓住繩,視線朝向小墓園,我卻什麼也看不見。然而它的確在那裡,我感覺得到;我確知有不明異類在教堂庭院附近逗留。

  靜靜站著,我可以聽到自己的血管在跳動。

  它不是人類。這個異物;它沒有味道,也沒有人類的思維自它身上傳出。它是遮掩的,防衛的;它曉得我在這裡,它在注視著我。

  這一切是我的想像嗎?

  我靜靜傾聽,張望;灰色的墓碑屹立在雪中;遠遠那邊,有一排古老的墓穴林立,墓比較大而且有裝飾,但是傾圮破落。

  那個似幽魂的東西,在墓穴附近徘徊不去,它正移向靠近的樹叢,我的感覺更鮮明了。

  「你是誰?」我質問著。聲音銳利如刀。「回答我!」我大聲的喊話。

  空氣中傳來騷動,無疑是這個幽魂造成的,它已迅速跑了。

  我沖出教堂庭院跟向它,我感到它在撤退,但是在荒瘠的樹林裡,我仍什麼也看不見,只知道我比它強壯,它在怕我!

  唉,多好玩!竟然怕我!

  我不知道它究竟是不是有形之體?是如我一樣的吸血鬼呢?還是沒有身軀的怪物?

  「反正有一件事是確定的——」我挑說:「你是個膽小鬼!」

  空氣中有了震動,森林也似乎呼吸了一下。

  醞釀已久的清醒意識掠獲了我。我沒什麼好害怕,不怕教堂於黑暗;不怕地牢體爬滿蠕動的蟲;當然也不會怕退避森林,又似出現附近的怪異力量;人嘛,就更不怕了!

  我是個特別的怪物。倘使我坐在地獄的階梯,以肘頂住膝蓋,魔鬼對我說:「黎斯特,來吧,選擇任何你想要的妖怪形狀,到地上作祟去吧!」還有什麼選擇會比現在的我更好?猝然間,我明白恐懼痛苦也者,每每只系於一念之間,就讓我丟開那一念吧!

  每次思及第一個「鬼夜」,特別是詭異張惶的刹那,我總是忍俊不住!

  翌日晚上,我帶了盡所能帶的金子,往巴黎而去。當我睜開雙眼,太陽剛剛沈入地平線;騎馬往巴黎的途中,天空仍然散發清涼碧藍的光輝。

  我餓火中燒。

  運氣還真不錯,在抵達城牆以前,一個兇悍搶匪向我襲擊了。他兇猛地竄出樹林,一言不法,開槍就射;我跳下馬縱身撲向他時,清楚看到子彈從我身邊飛過去。

  這個搶匪力氣還不小,他的咒駡和掙扎,令我格外感到過癮於興奮。昨天晚上的惡僕太老了,這卻是個堅實年輕的軀體,即使他臉沒刮好,鬍子拉渣,也十分帶勁;我喜歡他打我時手上的力道。可惜這絕非公平競技,一旦我的尖牙刺進他的動脈,他整個嚇呆了;他溢出的血充滿情欲的挑逗,亢奮刺激之餘,我完全忘了他心跳停止前應丟開的規矩。

  我們一起趴倒在雪地上,經由這場痛毆,他的生命於鮮血一起注進我的體內。我身體久久沒有動彈,哼!反正已經打破戒律了,我會就此死去嗎?看起來,好像我並無瀕死徵兆!最多是一陣狂言囈語的翻滾吧!

  可憐的死傢伙猶在我的懷裡,如果情勢逆轉,他一定會開槍猛射,讓我的腦袋開花哩!

  瞪著陰暗的天空,瞪著遠處巴黎的閃耀燈火。我只感到全身暖和,活力充沛。

  載至目前一切順利。站起身,擦擦嘴,我把體用力仍到遠處雪地裡。又一次察覺了自己的力量,非比尋常。

  我靜靜佇立一會兒,貪念於殺機猶在心底攪動,恨不得再一次殺人,讓狂喜的滋味能永遠長留。只是我已飽得吸不動血了,慢慢地我也冷靜下來,心情更有了轉變;一種寂寞孤獨的感覺襲來,好像那個土匪乃是我的朋友或親人,他卻譴棄我而去。我不明白這種感受從何而起,也許血的吮吸是一種親密行為,何況他的體味仍遺留在我身上,餘香尚在呢!遺憾的是,他粉身碎骨,躺在幾碼以外的雪地,在新升月亮的照耀下,手於臉一片慘淡灰色。

  遺憾?什麼話?

  該死的!這狗娘養的剛要殺我呢?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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