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二四


  我繼續往下走,縱使下面有死人在,我也不能逃開呀!

  到了地底一層,卻沒有看到體,只看到一個巨大陰涼的埋間,生銹的鐵門開向樓梯,裡面有三具大石棺。這裡很像是梅格能上面的小室,相同的低圓拱形屋頂,張開的壁爐,相同的一室簡陋;只不過比上面的面積大了許多。

  除了尚有其它吸血鬼曾經睡在此地外,想不出這裡如斯佈置的理由,誰會在地下墓室擺上火爐呢?至少我不知道。何況這裡還有石頭長幾,石棺也和上面一樣,棺蓋上雕著人像。

  各處的灰塵於蜘蛛網在在表示,此地已無吸血鬼留宿;挺奇怪的,睡在石棺裡的他們到哪裡去了?他們像梅格能一樣燒毀了呢?還是他們仍存在某個地方?

  我一個一個打開石棺,除了灰塵什麼也沒有;沒有痕跡證明曾有吸血鬼睡在這裡,或者曾有吸血鬼的存在。

  我繼續往樓梯走下去,腐的味道越來越濃,越來越難以忍受。

  味道來自下面的一扇門後,逼得自己繼續前進倒也不易;如果我還是凡人,這種味道早讓我掩鼻,此刻倒也不覺什麼特別的厭惡;我的新生軀體想逃開,然而,在停下腳步後,我深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走向門邊,決心要瞧瞧妖怪在那裡幹了些什麼事。

  哎!比起眼睛所見之況,鼻子所聞之味根本小巫見大巫!

  在一個深坑裡,堆了許多體,體潰爛腐敗程度容或不同。殘軀卻爬滿了蠕動蟲蛆,看到火把,老鼠四處竄逃,甚至還碰到我的腿。我的喉嚨哽塞,臭味已讓我無法喘氣。

  然而我不能不瞪著這些體,這兒有極重的訊息是我必須理解的。首先我發覺受害體全是男人——他們的長靴和破爛衣服證明了身份——每一個都頭髮金黃像我一樣。有幾具體形猶在的,看得出他們年輕而身材高瘦;最新的一具,濕淋淋臭味洋溢,手臂伸向欄杆,更是跟我像得有如是親兄弟一般。

  在暈眩中,我走向前,靴尖碰到他的頭,放低火把探頭一看,我的嘴巴大張幾乎尖叫;那雙佈滿小蟲蠕動的眼睛,赫然是湛藍的!

  身子踉蹌後退。一陣驚駭恐怖的想像攫獲了我,我覺得他還沒真正死去,還會伸手抓住我的腳趾。老天!這可能嗎?緊往牆邊貼靠時,腳撞到了一般腐敗的食物和一個水瓶,水瓶滾地打破,瓶裡的牛奶流出來,更好像是他的嘔吐。老天!他去世不久,他……

  痛苦在四肢竄流,血湧上來,一如液體的火湧向喉嚨,我的嘴巴不禁張開,一口血吐在我前面的地板。我走到門口,讓自己鎮定下來。

  在一陣反胃之中,我盯住了血,我盯住火把照明下的閃耀腥紅色,看著血色變黑,流進石頭間的灰泥;血是新鮮的,味道甜美甚至蓋過體的臭味;饑渴的感覺趕走了反胃,我的背部痛了起來,我的身體越彎越低,血的味道令我欣喜若狂。

  在此當兒,我的思潮依然起伏;這個年輕人進入此地窖時,猶是活著的,地上擺著的食物和牛奶,不是為了喂他,就是為了折磨他。他是活活死在地窖的,他被迫困在體中,完全意識到自己即將成為體中的一員。

  老天!這是何等折磨!何等煎熬!所有這些金頭髮的年輕人,他們之間有哪幾個曾經命運相同,也是活活困死呢?

  我彎身跪下來,左手舉著火把,頭傾低,靠近地上的血,我伸出舌頭一如蜥蜴,用力舔著地板上的血。唉!多麼過癮,多麼甜美可口!

  我真的在舔血嗎?真的在舔地板的血,而非兩寸以外的體嗎?我的心是為舔血的美味而歎息呢?還是為兩寸之外被梅格能抓來——如抓我一般——的死人在唏噓?或者是為這個梅格能所虐死,沒有化身不死幽靈的男孩而喟歎?

  舔血時,污穢的地窖一明一滅,有如火焰在閃動;死人的頭髮碰到我的額頭,他的眼睛如破碎的水晶,緊緊盯住我。

  為什麼我沒有被關瑣在此地窖裡?我通過了什麼樣的試練?終使我不致在次搖撼欄杆痛苦尖叫?終使我逃過在小客棧預見的死亡驚恐?

  舔血帶來的戰慄快感,穿越我的四肢;在此同時聽到的曼妙聲音,如血的腥紅,如死男孩的湛藍眼睛,如閃動的昆蟲翅膀,如蠕動的白色蟲蛆,如火把的火舌閃耀,令我即驚懾又著迷;那是什麼聲音?那有什麼聲音?只不過是我慘不忍聽到的嗥叫吧!

  丟掉火把,我掙扎著站起身來,腳又踩到錫盤和水瓶。我轉身跑向樓梯,用力關了地牢的門;只聽見自己的尖叫聲,一路從下面傳到塔樓最高處。

  尖叫聲在石頭牆壁迴響,折射到我的耳邊,我依然尖叫不止,我的嘴巴再怎麼用力也闔不上。

  穿過欄杆圍住的走道,穿過十來扇窄小窗戶之上,我看見黎明曙光微現。我的叫聲驟然停止;石頭漸漸閃光,光滲透進來,如蒸氣般包圍了我,灼熱了我的眼皮。

  我並不想睡,腿卻本能地向上猛衝,跑往最裡面的小室而去。

  穿過地道,小室充滿了黯淡的紫光,寶石在木箱裡閃爍,有如它們在滾動一般;當我舉起石棺的蓋子,我的眼睛差一點因寶石的光亮而失明。

  迅速地,棺蓋闔下來,臉上和手上的痛苦消失,我是安靜的安全的,恐懼於悲傷,一起融入寒栗深沈無限的黑暗裡。

  口渴喚醒了我。

  頃刻之間,我知道自己是什麼,在那裡。

  沒有凡人的甜蜜美夢,沒有夢見冷冽白酒,沒有夢見蘋果樹下的青翠草地。

  在狹窄陰暗的石棺裡,我的手指伸向獠牙,發現它們即長又銳利,有如刀刃一般。

  有一個凡人在塔樓裡,雖然他尚未抵達室外門口,我卻已窺覺他的思維。

  當他發現樓梯的門未瑣時,我察覺了他的驚愕。這是從前未有過的敏銳。他看到地上的焦炭時,我察覺他的惶恐。他叫著說:「主人!」我知道他是僕人,一個有些奸詐的僕人。

  洞識他的心意,很讓我興致勃勃,更讓我心跳如搗的是他的氣味。

  我舉起石棺蓋子爬出來,凡人的味道若隱若現,幾乎令我難以抗拒。那是我第一次發洩熱情時,妓女身上傳來的誘人麝香;那是寒冬日後一日饑餓之際,首聞燒烤鹿肉的芳馥,那是新釀的美酒,鮮美的蘋果;那是在炎炎夏日,水自山岩湍流以手汲取的甘甜。

  不,那種味道比這一切都更香濃誘惑,使我越來越饞涎欲滴!

  我像動物潛遊黑暗似的,穿越秘密走道,推開小室外的石頭,站起身來。

  那個凡人站在那裡,雙眼瞪著我,臉色因驚駭而蒼白。

  他是個年老力衰的人,從他混雜的思維裡,我察知他是馬廄主人兼車夫,但是感覺卻遭干擾而顯得模糊。

  猛然之間,他對我的惡意如爐火襲來,這回感覺可一點不錯,他的眼睛在我的臉龐和身體上下掃瞄,仇恨在升溫在沸騰。我身上所穿的華服是他取來的,在地牢的死囚是他去餵養的。為什麼他如此咬牙切齒呢?因為我不是拿些可憐蟲之一?

  正如你所想像,這使得我更加興奮。我赤手空拳就能致他於死地,太棒了!

  「主人呢?」他惶惑地說:「主人呢?他在哪裡?」

  他對主人的想像是什麼?一個魔法師之王,這就是他的意見。如今我擁有相同的威力,而他對此一無所知,盡此一點,我已占了上風。

  一方面竊喜於自己的優勢,一方面仍在透視他的心意;相對於他的抗拒,我對他臉上手上的血管,感到興味盎然,他的血氣味道尤讓我陶醉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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