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吸血鬼黎斯特 | 上頁 下頁
二二


  不過,我的悲傷並未盡褪,它留連不去已變成一種潛在意識,而這個意識絕非虛妄而是事實。

  我死了,我是一個吸血鬼;為了我的存在,有生物非死不可;我將吮吸他們的血,讓自己活下去。我將永遠看不到尼古拉斯、母親和任何我認識於所愛的人,當然也看不到任何家人!我將吸血,我將永生不滅,這將是確切的事實。這個事實只是開始,它誕生,而分娩過程中的陣痛不是痛,乃是我從來不知悉,未承受過的蝕骨狂飲。

  我站起來,覺得自己輕快又強健有力;帶著奇特的漠然表情,我走過燒焦的木頭,往熄滅的火燼走去。

  我沒看到任何骨頭,魔鬼似乎已經完全燒毀溶化了。我用手搜取所有的骨灰拋向窗外,當風吹走了骨灰,我喝梅格能輕聲告別,他聽見我的告別嗎?我不知道。

  最後,只剩下焦黑的木頭了,我用手掃著地上的炭灰,再把炭灰卻丟到無邊的黑暗之中。

  如今,是該探視裡面的房間啦!

  移動大石頭一點也不費工夫,石頭的裡邊還有一個拉環,當我進入地道裡,可以輕易地把石頭又拉回原來的位置。

  要穿過黑暗的走道,必須身子貼地匍匐爬行,我趴下身望裡看,裡面一點光線也沒有,我絲毫也不喜歡。

  如果我現在仍是凡人,絕對沒有任何力量,能誘使我爬進如此的小走道。

  只是老吸血鬼說得夠清楚了,太陽正和火一樣,可以完全毀滅我;我別無選擇,必須找到棺材。然而,恐懼卻再次氾濫而來。

  我伏身地上,像蜥蜴般爬進走道,因為害怕,我頭也不敢抬,而地道又窄,根本不能轉身去拉石頭上的扣環,因此只能用腳去鉤扣環,把石頭推回原處。

  一片完全的黑暗!手肘之外只有幾寸的挪動空間。

  我喘息不已,恐懼激增,腦子裡狂亂地想著,我已不能抬頭了;在恐懼中我的頭真撞到石頭,靜靜地躺在那裡,我忍不住嗚咽了起來。

  哭能夠解決問題嗎?我必須找到棺木呀!

  警告自己不准再窩囊無用,我開始往前爬,越爬越快,膝蓋摩擦在石頭上,手尋找縫隙好構著使得上力,頭不敢亂動只僵僵地微抬,以至於脖子即酸且痛。

  最後,我徒然感到前面已達地道盡頭,我用力推撞,似乎有地方移動了,微弱的光透了過來。

  我終於爬出走道,來到一個小小的房間。

  屋頂低而拱曲,高處的窗子狹窄,圍著厚重的鐵欄杆,甜美紫色的光透過窗子映照進來,我看到另一面牆有一個大壁爐,爐邊備好木頭可以升火,窗子下面,是一具古老精美的石棺。

  我那件腥紅毛皮披風就放在石棺上面;在一張粗拙的凳子上,擺著有一套漂亮的紅色飾金天鵝絨衣服,衣服上有意大利蕾絲;此外,還有紅色的絲質及膝馬褲,白色的絲織長襪,和一雙紅跟便鞋。確實設想周到,樣樣俱全。

  把臉上的頭髮拂回背後,把額頭上上的汗擦掉,汗是血紅的,當我看到手上的血色汗痕,心裡洋溢著怪異的興奮感覺。

  哎,我到底是什麼?未來又將會如何?我沈思著。有好一刻,我呆呆望著血跡,舔著自己的指頭,一種美妙颼颼作響的歡愉滲透全身。歡欣之餘,我打起精神走近火爐。

  我如老吸血鬼一般找出兩支引火小柴,用力而快速的摩擦,火舌躍了出來,這不是什麼魔力,只是技巧而已。火溫暖了我,脫下贓衣服,以襯衫擦拭身子上最後一絲凡人的排泄殘存,把贓衣服丟進火爐裡面。於是,我穿起新的衣服來。

  紅!一片令人眼花繚亂的紅,即使尼古拉斯,也沒穿過這樣華麗的服裝。這是出入凡爾賽宮穿得上的服飾。衣服上的織鏽還綴飾珍珠和小小紅寶石,襯衫上的蕾絲花邊,是法國最高級製品,這種花邊我只在母親的結婚禮服上看見過。

  我把毛皮披風掛在肩上,寒冷雖已自四肢離去,自己卻覺得不啻是冰雕的生物。我閑閑的審視並品味著服飾,微笑之際,感到嘴角僵硬動作遲緩。我真的在笑嗎?

  在火光下,我端詳石棺,厚重的蓋子上,雕刻著一個老人于他的面像,我馬上認出來這個像就是梅格能。

  他似乎安祥地躺著,小丑似的嘴緊閉,眼睛溫和地望著屋頂,濃密烏黑的長髮,梳成整齊的大卷。

  這具石棺有三百年了吧?穿著長袍的他,雙手交疊胸前,石頭雕成的劍,不知被誰削斷了柄和一部分的鞘。

  我呆呆地瞪視良久,發現削掉的部位,不但仔細,而且還花了不少工夫。

  這個人有心鏟掉十字狀的部分嗎?我以手指觸摸,什麼事也沒有發生,正如我不久前的喃喃禱告一般。蹲在棺旁,我在灰塵上故意描出了一個十字架來。

  四周寂靜毫無動靜。

  在灰描的十字架上,我又加了幾筆,當作是基督的身體,他的屈膝和低垂的頭;最後我又寫下:「主耶穌基督」幾個字,這是除了姓名以外,我唯一會寫的幾個字。仍然無事發生。

  十分不自在的,我一邊掃視寫的字和十字架,一邊試圖舉起石棺的蓋子。

  雖然我新增的力氣不小,舉起棺蓋仍相當費事,換是普通凡人,絕對舉不起來。

  掀開棺蓋的困難令我頗為錯愕,看來,我絕比不上老鬼的力大無窮;大概我所擁有的,乃是三或四個人加起來的力量。正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呢!

  那一瞬間,我對自己不由刮目相看了。

  仔細打量石棺裡面,只見空間狹窄,充滿陰影,躺進去會是什麼感覺呢?我很難想像。棺壁的四周,刻滿了拉丁文,可恨我一個字也不認識。

  不識字真是一種折磨,字在說什麼呢?愚昧無用令我灰心氣餒,令我即懷念梅格能,又恨他離我而去。思緒粉至遝來的當兒,強烈的嘲諷隨之而來;在他躍入火裡之前我多麼愛他呀,當我看到紅色服飾時,我多麼愛他呀!一轉身,我竟然由愛轉恨?

  魔鬼真會彼此相愛嗎?他們會手牽手在地獄散步嗎?「嗨,你是我的朋友,我多麼愛你呀!」諸如此類的話他們會說嗎?既然我不相信地獄,問這樣的問題豈非太缺乏慧根?然而這些問題正于邪惡魔鬼的觀念攸關,在觀念中,地獄裡的生物豈非只有恨沒有愛?他們不但恨人,也彼此互相仇恨,不是嗎?

  至少過去的一生當中,這是我的認知。孩童時,這種認知極令我害怕;萬一我進天堂母親下地獄,我應該恨她嗎?不,我不可能恨她。萬一我們一起下地獄呢?又怎麼辦呢?

  視線轉向一個木頭箱子,箱子有一部分被石棺擋住,所以我一時沒注意。木箱沒上瑣,打開時,腐朽蓋子的鏈扣松了,蓋子差一點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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