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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康維眼前漸漸呈現出一條長長的山谷輪廓,兩邊綿亙著圓丘狀起伏的,看上去令人愁鬱憂傷的低矮山峰,黑黝黝的山色鮮明地映襯著瓷青色的茫茫夜空。而他的視線被不可抗拒地引向山谷的正前方,就在那星淩空高聳著一座雄偉的山峰,在月光的朗照下閃爍出煙煙的輝光。

  在他的心目中,這該是世界上最美麗,最可愛的山峰。它幾乎是一個完美的冰雪之錐,簡單的輪廓仿佛出自一個孩童的手筆,且無法估計出它有多大,多高,還有它離得到底有多近。它如此地光芒四射,如此地靜談安祥,以至於康維有那麼一會兒甚至懷疑它到底是不是真實的存在。康維正對著山呆呆凝望的時候,一溜輕輕的雲煙遮上這金字塔般的山峰邊緣,表明這神奇景致的真實不虛,再有,那微弱的雪崩的隆隆響聲更證實了這一點。

  他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噢醒其他幾個一起分享這壯麗的景致。但是又考慮到這樣可能會影響這一片寧靜的氛圍。不僅僅此,以一個常規的角度來想一想,這樣一種原始的壯觀景物,只是更加突出了與世隔絕和潛在著的危險因素。很有可能,從這裡到有人居住的地方起碼也有百里之遙。他們沒有什麼吃的;除了那把左輪手槍,他們沒有別的武器;這飛機也已經損壞而且燃料也差不多耗盡,就算有人知道如何駕駛它也無法使用。他們沒有抵禦這可怕的寒冷和狂風的衣服,馬林遜的摩托服和風衣抵不了多少事,布琳克羅小姐甚至緊裹上毛衣和圍巾像是來到極地探險似的,康維第一眼見到她這副樣子覺得很是滑稽,她也不會很舒服。除了康維自己,他們幾個都有海投反應,就連巴納德都因過度緊張而陷入憂鬱消沉之中。馬林遜自言自語地摘咕抱怨著;很清楚如果這種苦楚和艱難繼續持久下去他會怎樣。面對如此淒涼悲苦的場面,康維情不自禁向布琳克羅小姐投去欽佩的目光。她不是一個平庸的人,康維這樣想,沒有一個向阿富汗人教唱讚美詩的女性會得到這樣的評價!然而,她確實很不一般。在每一次磨難之後,仍然在平凡中透出不平凡的氣質,因此康維對她心存一種深深的好感。「希望你不要太難過。」當他與她的目光相遇時他憐憫地說道。

  「戰爭期間,那些戰士遭受的磨難比這還要重啊。」她答道。在康維看來這兩者不能相提並論,也沒多少意思相比,老實說,當年在戰壕裡自己也從未度過這樣一個難熬的夜晚,就算其他許多人都曾經歷過。他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那個奄奄一息的飛行員身上。這會兒,他一陣一陣不規則地呼吸著,偶爾有輕微的抽搐。馬林遜推斷他是中國人也許是對的。他有著典型的蒙古式的鼻子和顴骨,儘管他成功地冒充了一次英國空軍上尉。馬林遜說他難看,可曾在中國生活過的康維卻認為他長得還算過得去,只不過現在在四周點成一圈的火柴灰黃光線的照射之下,他毫無血色的皮膚和張著的嘴是顯得不那麼好看。

  夜,慢吞吞地向前拖曳著,每一分鐘似乎都那樣沉重且可以觸摸得到;仿佛得推它一把為下一分鐘讓路。過了些時辰,月光漸漸暗淡下來,連同遠處幽靈一般的山影也隱藏了起來;然後是倍加的黑暗,寒氣還有駐風不斷地上演著惡作劇,一直到黎明慢慢走近。當曙光漸露之時,民亦落下了「帷幕」,漸漸弱了下來,留給這個「世界」憐憫的寧靜。

  前方勾勒出蒼白的三角形,這金字塔式的山峰又呈現眼前。開始是灰色,接著換成了銀色,後來,太陽最初的光芒吻了上來,這頂峰竟妝點上了粉色的胭脂。

  一片逐漸褪去的朦朧之中,山谷亮出了模樣。卵石和砂礫往上堆積成斜坡狀的地面,顯現了出來。這可不是一幅令人感到親近的畫面;可對康維來說卻是。當他環顧四周觀察著眼前的景物時,發覺這山谷之中蘊涵著某種奇怪而微妙的理念;一種全然不是純粹浪漫色彩的吸引力,而是一種鋼鐵一般的,幾乎是充滿了理性的風格。

  遠處這座白色金字塔讓你在心底不得不接納它,雖激不起多少羅曼蒂克的激情;這就如同人們不得不接受歐幾裡德定理一樣。當太陽終於上升到蔚藍色的天空時,他又一次感到了絲絲的快慰。

  氣溫漸漸變暖,其他幾個同伴都醒了過來。於是,家維建議把飛行員抬出去。他想外邊極為乾燥的空氣和暖和的陽光可能對搶救他有益。他們這麼做了,然後又一次開始守護這個病人,這回是比夜裡好辦多了。

  終於,這個人睜開了眼井開始有些痙攣地說話。他的四位乘客都俯下身,仔細聽著除了康維誰都聽不懂的聲音;康維偶爾也作回答。過了一些時候,這人變得更加虛弱,說話也越來越困難,最後斷了氣,當時,大約是上午9對。

  康維轉過頭來對著他的同伴。「非常遺憾,他只講了一點點,我是說,比起我們想要瞭解的情況。僅有一點是明確的,那就是我們已經在西藏地界的邊緣,至於他為什麼把我們帶到這兒,他沒有說出任何連貫的理由,不過他好像識別地點和方位。他說的那回漢語我聽不太明白,但我想他提到沿這山谷附近有一座喇嘛寺。我推測,我們可以到那兒尋弄些吃的,還可以避避風寒。香格里拉,他是這麼稱這座寺廟的。『拉』在藏語中是『山中隘道』的意思。他一再奉勸我們應該到那兒去。」

  「我可看不出應該去那兒的半點理由,」馬林遜說道,「更何況,他很可能已經神志不清,不是嗎?」

  「這個,你知道的並不比我多多少。可是,我們不去那地方,又去哪裡呢廣

  「到想去的任何地方,我無所謂。我可以十二分地肯定,這香格里拉,若是在那個方向,那一定離文明世界還要相隔幾裡呢。如果我們是在縮短而不是在延長距離的話我會更高興,真他媽扯淡,老兄,難道你不想帶我們回去了嗎?」康維耐心地答道:「我想你還沒有很好瞭解我們所處的地點,馬林遜。我們現在是在世界上很少有人知道的一個角落,就是裝備齊全的探險,都是十分困難和危險的。你想想,在幾百里的範圍內很可能還有類似的山鄉野地從四面八方包圍著我們,想要從這兒走回白夏瓦,我看不太可能。」

  「我也覺得不可能這麼做。」布琳克羅認真地說道。巴納德點了點頭,「這麼看來,要是這喇嘛寺就在這一範圍的附近,那咱們還真他媽幸運。」

  「也許是比較幸運,」康維表示同意,『啊況,我們沒吃沒喝的,還有,你們也都看到了,這荒山野地也不是那麼容易生存的地方。過不了幾個鐘頭,我們就得挨餓。還有,要是今晚我們還呆在這兒的話,就得又一次面對狂風與嚴寒,這可不是好受的喲。我看,我們唯一的機會就是找到人,可除了我們瞭解到的地方還能到哪裡去找呢?」

  「要是那是個圈套可怎麼辦?」馬林遜問道,但巴納德做了回答。「一個不錯而且溫馨的圈套,」他說,「裡頭還有一片奶酪,這最合我意不過了。」

  大夥都笑了起來,而馬林遜沒笑,而是一副心神不寧,神經過敏的樣子。最後,康維接著說:「我贊同,這大家多多少少都同意了吧?沿山谷有一條明顯的小路,看來不太陡,不過我們得走慢一些。無論如何,這兒我們幹不成什麼。我們也不能不用甘油炸藥就把這個人埋煉另外,喇嘛寺裡的人說不定可以為我們回去提供腳夫呢。我們會用得著他們的,我建議我們立刻動身,即使我們到傍晚找不到那地方也來得及返回這裡在飛機裡再過一晚。」

  「假如我們真能找到的話?」馬林遜仍然毫不妥協,「誰又能保證我們不會被殺掉呼?」

  「沒人能夠保證。可是,我認為這樣的風險較小,也許也是值得的冒險,比起在這等著餓死,凍死要好。」康維說道,又覺得這樣令人掃興心寒的邏輯不太適合這種場合,「說句老實話,人們很少會把一座佛教寺廟同謀殺這等事聯繫在一起,在英國大教堂裡所發生的,人命案,這裡卻很少有可能出現。」

  「像坎特伯雷教堂的聖·托馬斯。」有琳克羅小姐說著,一面一個勁地點頭稱是。不過她整個曲解了康維本來的意思。

  馬林遜無奈地聳聳肩,惱怒而又消沉地說道:「好極了,就這樣!我們就去香格里拉。管它是在哪裡;管它是什麼地方,我們都要去的。不過,我可是希望它可別在那座山的半山腰上。」

  這話無意中卻把大家的目光都引向那座微微閃爍著光暈的雪錐,山谷也正是朝著這雄偉的山峰延伸開去。在白晝充溢的陽光下,整座山顯得倍加雄奇壯美,後來……他那雙凝視出神的眼睛突然瞪大了許多——他們看到一些人影遠遠地沿著山坡漸漸朝著他們走來。「上帝保佑,這是無意!」布琳克羅小姐前南地歎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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