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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突然,機身猛地一陣傾倒,把他們都給驚醒過來,康維的頭「膨」地碰到窗上,使他暈昏了片刻;而飛機又突然來了一個回側,使得他的身體在兩排座位之間猛地踉蹌了一下。這時天已冷了許多,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表:指針指示著1:30,他該已睡了不少的一段時間了。一種很大的震動聲貫入他的耳裡,他還以為是幻覺,可接著他就注意到馬達已經停止運作,而飛機正逆著呼號的大風滑翔著。朝窗外一瞧,可以看到地面已經相當接近,模模糊糊的青灰色在下面蹦跳著飛掠而過。「他就要著陸了!」馬林遜叫了起來,而曾被飛機的傾側拋出座位的巴納德,帶著譏諷的口氣冷冷地回應道:「要是他真那麼幸運的話。」布琳克羅小姐,似乎整個騷動不安的場面對她沒有什麼干擾,只是非常平靜地把頭上的帽子扶正,好像是多佛海港就在她的眼前。

  不一會功夫,飛機開始落地,然而,這次卻是很差勁的著陸——「晦,上帝!真他媽差勁,真他媽糟透了!」馬林遜一面嚼咕著把手緊緊地抓著座位。飛機足足衝撞搖擺了十秒鐘;一聲猛烈震耳的聲響傳進艙內——其中的一個輪胎爆炸了。「這下完蛋了,」他悲觀喪氣地嚷了起來,「尾橇都破了,現在我們得原地不動呆在這兒了,那是肯定的。」

  康維這人,在緊要關頭,從不喜歡多嘴,他伸張著麻木的雙腿,用手摸摸頭上被窗子碰著的地方。起了個包,沒什麼事。現在,他必須有所作為來幫助這些人。然而,當飛機停穩時,四個人當中他最後才站了起來。「當心點,」當馬林遜扭開艙門正準備跳下飛機的時候,他叫了起來;一陳令人不安的沉默之後,這年輕人回道:「用不著擔心——看上去這兒是世界的盡頭——連個人影都沒有。」

  不一會,他們都感到一陣令人戰慄的寒冷。耳邊只有風的吼鳴和他們的腳步踩踏出的嘎吱嘎吱的聲響。他們感到已經陷入一種鬱鬱寡歡、淒涼消沉的憂鬱之中,這種沮喪的情緒甚至彌漫、充斥著周圍的一切,月亮躲進了雲層背後,朦朧的星光伴著風的吼鳴,映照出一種深邃而驚人的空曠。

  用不著多加思量,任何人都能覺察得出這荒涼的世界是高山重重,連綿起伏。其中有一列山峰在遙遠的地平線上閃耀出微微的光芒,遠遠望去像一排犬牙。

  而此時,狂熱而且急性子的馬林遜正在擺弄飛機駕駛艙門。「在陸地上,我才不怕這傢伙況,不管他是誰,」地嚷嚷著,「我要馬上和他理論,理論……。」

  其他幾個在一旁擔憂地看著,被眼前這種激烈的舉動驚呆了。康維隨後也沖了過去,可是已經太遲而未能阻止這一貿然的行動。幾秒鐘後,馬林遜又跳了下來,緊緊地握著手臂,扯著嘶啞的嗓子斷斷續續地嘀咕道:「我說,家維,真是奇怪……我覺得這傢伙是病了,或是死了;我怎麼都問不出半句話來,過來看看……。我拿到了他的左輪手槍。」

  「最好把槍給我,」康維說道,雖然他被不久前那一撞弄得仍有些暈頭轉向,但還能控制自己的行動。在他看來,周圍的環境十分惡劣,令人難受。他自己僵硬地爬上一個位置,從那兒可以不是那麼很清楚地看到關閉著的駕駛艙。迎面有一股嗆人的汽油味撲鼻而來,因此他沒有冒險用火柴。他只能隱約辨明飛行員身體向前撲著,頭彎倒在操縱杆上。他搖了搖他,並解下他的頭盔,然後,鬆開他脖子上的衣服。過了一會兒,他轉過頭來說:「沒錯,他真是出了事了,我們得把他弄出去。」

  但,任何一個旁觀者都會感到康維也出了什麼事。他聲音尖銳而刺耳;他再也喊不出別的聲音來表明不能在這種充滿疑懼的當口猶豫不決。在這樣的時刻,這樣的地點,這樣寒冷的天氣裡,他已顧不得自己的勞累和困倦了。顯而易見,有一件事不得不做。他更習慣於擔當最關鍵的角色,眼下他正準備處理這事。

  在巴納德與馬林遜的幫助下,他把飛行員拖出座位然後抬到地上。他只是昏迷不醒,並沒有死,康維並不懂急救法,不過,像他這樣長期在外生活的人,疾病的症狀差不多都熟悉。「可能是高海拔引起的心力衰竭。」他說著,一面俯下身去看了看這個陌生的男子。「在這兒我們沒有什麼辦法救他——根本就沒有地方可以避開這可恨的大風;最好還是把他抬進機艙裡面,我們也得進去呆著。我們根本搞不清我們在哪兒,天亮之前不要指望離開這裡。」

  大家一致同意並接受了康維的建議,就連馬林遜都贊成。他們把這人抬進艙內,讓他挺直地躺在座位之間的過道上。

  裡面並不比外面曖和多少,只是把猛烈的寒風擋在了外面。

  時間還沒有過多久,這風成了大家的心腹之患——成了整個淒慘悲涼之夜的主旋律。那可不是一般的風,不僅僅只是寒冷強駭,而是緊緊包圍著他們的一種瘋狂與肆虐;又像是一位藝術大師在自己的天地裡狂呼亂叫,縱情宣洩。這狂風刮得使負重的飛機都翹了起來,它兇惡地搖撼著飛機。康維從機窗望出去,看見這風似乎要把星星的光芒都給旋掃走了。

  這陌生人毫無生息地躺在那兒,機艙裡一片昏暗,地點又那麼狹窄有限,康維只好擦亮幾根火柴,艱難地查看這個病人卻看不出什麼名堂,「他的心跳很微弱。」他最後說道。這時,布琳克羅小姐摸索了一下她的小挎包,關切地拿出了一個瓶子,「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對這可憐的人有點用。」這讓眾人吃了小小一驚,「我自己還沒沾過一滴呢,不過,我總隨身帶上它以防萬一,而現在就在萬中之一,對吧?」

  「我想是的,」康維冷冷地答道。他扭開瓶蓋,聞了聞,然後往那人口中倒了一點白蘭地。「只是給地填點東西罷了,謝謝。」隔了一會兒,那人的眼皮微微動了動。馬林遜一下子變得歇斯底里。「我可不幹,」他叫道,還放肆地大笑道,「看看,這麼些該死的蠢貨點上火柴守著一具死屍……

  而他算不上漂亮對不對?我說他是個『小癟三』,要說他是什麼東西的話。」

  「可能,」康維的語氣平靜而嚴肅,「但他還不是一具死屍,我們帶上他說不定會有點好運氣呢。」

  「好運?這是他的運氣好,而不是我們。」

  「不要太過於肯定,無論如何,把你的嘴閉上!」

  馬林遜身上還有著十足的學生氣,以至於他會響應一個長者粗率的責令,他明顯地沒有控制好自己(顯然,他的自製力很差)。雖然,康維為他感到愧疚,但他更注重這飛行員迫在眉睫的問題,因為他,處於孤立的他,說不定可以對他們目前的困境給個說法。康維不願老是靠推測的方法來進一步分析這件事,這一路上已經扯得夠多的了。他現在憂心忡忡,哪有心思繼續探究個中的迷津;他也意識到整個事情不再是令人激動的歷險而越來越明顯地預示出將是一場持久的磨難,最後以悲慘的結局結束。

  整個夜晚狂風肆虐,康維通宵地守著夜。他依然坦誠地面對現實,他也沒有傷筋費神把這一事實告訴他人。

  他估計這次飛行已經遠遠越過喜瑪拉雅西部的山峰並朝著那些昆侖山地區鮮為人知的高峰前進。以此推論,他們現在已經到了地球表面最高且最荒涼冷清的地帶,也就是西藏高原,這兒即使最低的峽谷地帶也有兩英里高,這大片的渺無人煙的,蕭風狂舞的高原,大都未曾探索過。

  他們就處在那片淒涼偏僻山野之地的某個角落。在這種孤立無助的莽荒之地,比起被放逐到沙漠孤島的感覺,好不到哪裡去。

  突然,一種非常令人觸目驚心的變化發生了,仿佛有什麼更加神秘的暗示來回報他的好奇。原先被雲朵掩藏的那一輪圓月又懸掛在影影綽綽的高地邊緣上空,同時還半遮半掩地揭開前方那一片黑暗的幕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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