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消失的地平線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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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上升的短暫時空裡談論這事似乎不適場合。進入走道的幾秒鐘後我問他:「你敢肯定嗎?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一面回答,一面把門打開,「因為去年11月我和他一起乘一架日本客機從上海到火奴魯魯(檀香山)旅行。」他半截停了下來,直到我們在椅子上坐好並倒上喝的,點上支雪茄之後才繼續說:「你知道,去年秋天我在中國度假,我老是到處遊逛。而我已經多年沒見過康維了,我們從未通過信,我也不覺得會時常想起他,不過只要有意識地翻翻記憶中的圖像,他的形象總會很輕易地跳入腦海之中。我在漢口拜訪了一個朋友之後就轉乘北平的快車返回。在火車上很碰巧地與法國慈善姐妹會的一位迷人的女修道院院長聊上了。她要去重慶,那裡有一個她屬下的修道院,由於我會點法語,她似乎很樂意向我煤謀不休地談她的工作和一般情況。說實話,我對一般的教會機構並不抱多少同情,但是和今天很多人那樣,我是準備接受它們的,就像羅馬人站在自己的立場上我行我素,而不用在滿是普通士兵的圈子裡裝腔作勢地假裝委任官的樣子,因為他們至少是勤快的。還有,得順便提一提的是,那個修道院長在同我談到重慶那所教會醫院時,提到一個幾星期前住進醫院的傷寒病患者,她們都肯定地認為他是歐洲人。當時病人根本沒有講自己的情況也沒有什麼證件,他穿的是當地的衣服,而且是下層人穿的那種,當修女護士們把他領進醫院時,他確實病得很厲害。他講一口流利的漢語,法語也說得很棒,還有,我火車上的那位同座向我保證說在他認出修女們的國籍之前曾用英語與她們交談,而且口音很純正。我說我簡直無法想像那樣一種情形,我含蓄地打趣她怎麼能夠判斷她根本聽不懂的語言說得純不純正,我們拿這件事和別的事情開了不少玩笑,最後她邀請我有機會到修道院去看看。這當然就像要我去爬埃非爾士峰(珠穆朗瑪峰)那樣不太可能。可是當火車到達重慶,同她握手道別之時卻真感到一種遺憾,我們偶然的巧遇就到此為止。 「然而很碰巧,我在幾小時之內又回到了重慶。火車就在離車站一兩英里的地方擬了錨,之後非常艱難地把我們推回火車站,在那兒我們瞭解到臨時替代的發動機不可能讓火車在12小時之內到達上海(終點站),中國的鐵路上這種事時有發生。因此,只好在重慶呆上半天時間——於是我決定去修道院拜訪那位很不錯的女士。 「我真去了,而且得到熱誠的歡迎,很自然地她對我的到來感到有些驚訝。我想對於一個非天主教徒最難理解的事情之一就是那些天主教徒何以能夠把十足正統的刻板、嚴肅與非正統的隨意寬舒的心境統一在一起,這也未免太複雜了吧?不管怎樣,這沒有什麼妨礙,那些修道的人們還不是組成了很快樂的社團群體。到那兒不到一個小時我就發現飯菜已經準備好了,一個年輕的中國基督教醫生坐到我的旁邊。席間,他風趣地把法語和英語混用起來與我聊天,然後,他和那位女修道院長帶我去看他們那所引以為自豪的醫院。我告訴她們我是個作家,他們也夠天真的,竟然認為我會把他們都寫進書中去。我們從病床的邊上走過去,那位醫生一面向我們介紹每一個病例。那兒非常乾淨清潔沒有一點污漬,看上去管理得很不錯。當時我已經把那個英語口音很純正的神秘病人忘在了腦後,直到修道院長提醒我就要見到他時才悟了過來。 「我只能看到這個人的後腦勺,他顯然已經睡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暗示我應該用英語同他說話,於是,我說「Good afternoon」,這是我首先說出卻並非本來想要說的「一個詞」。而那人突然轉過臉來回了一句「Good afternoon」。的確沒錯,他的口音屬受過正規訓練的那一種。但是我還來不及對此感到驚訝,就已經把他認了出來,儘管他長了一臉鬍鬚,儘管他的面貌變了不少,而且已經那麼長時間沒有見過面。 「他是康維,我敢肯定一定是他。不過,要是我稍稍猶豫,稍稍疏忽一點的話,我說不定就會下結論他不可能是康維,幸好是憑著那一時的衝動去冒昧地把他叫醒。我喊了他的名字,還有我自己的名字,雖然他只是看著我並沒有任何認出我來的明確表情,但我可以確信自己沒有認錯人。他臉上的肌肉輕輕地奇怪地抽搐了一下,這以前我也曾注意到過,而且他那雙眼睛與當年在巴裡歐我們常開玩笑說劍橋藍的成分比牛津藍多得多的那一雙沒有什麼兩樣。然而,除了這一切,他還是那種讓人不會輕易就認錯的人——是那種讓人一見如故的人。當然,此情此景使醫生和修道院長都非常激動。我告訴他們我認識這個人,他是個英國人,是我的朋友,還告訴他們他認不出我只是因為他完全喪失了記憶,他們很驚愕地表示同意我的看法,之後我們一起對他的病情進行了長時間的探討。然而他們卻說不清康維怎麼可能在這種情況下來到重慶。 「長話短說吧,我在那裡整整呆了兩個多星期,希望我或許能夠用什麼辦法誘導他恢復記憶。我未能如願,不過他的身體漸漸得到恢復,而且,我們談了很多。 「當我坦誠地告訴他我是誰還有他又是誰的時候,他很順從,甚至沒有任何異議和爭辯。他顯出一種含糊不明的興奮表情,甚至看上去很高興有我作伴。我向他提出我要帶他回家,他也只是簡單地說他不介意。這的確有些失常,他很明顯地缺乏任何一種個人欲望。我儘快做好了安排準備離開。在漢口的領事代辦處有我的一個知心朋友,所以沒費多少周折便辦好了護照等必要的手續。 「確實,在我看來,看在康維的情面上,這件事最好不要張揚出去,更不要使之成為報刊的頭版頭條新聞,而且我可以高興地說我做到了這一點。否則的話,就會引起擁擠堵塞,當然是指新聞報道的堵塞。 「哦得說,我們是通過一個非常正常的途徑離開了中國。先是坐輪船順長江到南京,然後再乘火車到上海,剛好當天晚上有一艘客輪要到聖怫蘭西斯科(舊金山),所以我們就急急忙忙趕去上了船。」 「作為他做得太多了,」我說,「如果是別人我決不會這麼做的。」盧瑟福也不否認,「我想我不會為別的任何一個人做這麼多事,」他接著說,「但這個人身上有一種說不清的東西,一種很難解釋清楚的東西,讓你樂意盡力去幫助他。」 「「是的,」我也同意,「他身上有一種獨特的魅力,一種很吸引人的氣質。這美好的印象至今也能夠記得起來,我仍然把他想作是那個穿一身法蘭絨板球運動社的『青年學生」』。 「真可惜,在牛津你沒有認識他,他真是棒極了——再也沒有其他更合適的詞來形容他,可戰後有人說他變了,連我自己都這麼覺得,可我又禁不住地認為以他的天賦,他應該做一些更重要的工作。做一個英王陛下手下的小職員,在我看來不是一個偉人的事業,而康維是一個偉人或者說他本該成為一個偉人。你我都認識他,我認為當我說我們不應該忘記那段經歷時,我並沒有誇大其詞。而且,當我和他在中國的中部地區重逢之時,雖然他的大腦一片空白,他過去的經歷也非常神秘,可他身上那種很吸引人的特質卻依然沒有混滅。」 盧瑟福在一種懷舊的情緒中頓了頓,然後接著說道:「你可以想像得出,我們在客輪上重新找回了友誼。我把我所知道的有關他的事情都告訴了他,他很注意地聽著,那神態似乎有點可笑。 「他清楚地記得他來到重慶以後的一切事情,另外有點讓人玩味的是他並沒有忘記那幾門語言,比如,他告訴我說他知道他與印度有某種關係,因為他會講興都斯坦語(也說印度斯坦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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