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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懶散的勞裡(3)


  「你還沒有訂婚吧,我想?」勞裡突然嚴肅起來,看上去很像個兄長。

  「還沒有。」

  「可是你會訂婚的,要是他回來了,得體地下跪向你求婚,你會答應的,是不是?」「極有可能。」「那麼你喜歡弗雷德?」「要是我那樣做,我就是喜歡他了。」「但是,不到恰當的時候你是不會那麼做的,是吧?天呀!

  多麼謹小慎微!艾美,他是個好小夥子,但是我想他不是你會喜歡的那種。「他有錢,有教養,風度悅人,」艾美開口說道。她試圖保持冷靜與尊嚴,雖然這出自誠意,但還是為自己感到有點不好意思。

  「我懂。社交王后沒錢不能過活。所以你打算嫁個好人家。

  那樣開始,就世事而言,相當正確,也很妥當。但這話聽起來奇怪,不像出自你媽媽的幾個女兒們口中。」「不過,也的確如此。」回答簡短,但是說出這話時的平靜與斷然神態和年輕的說話者形成了奇妙的反差。勞裡本能地感到了這一點,他帶著一種他自己無法解釋的失望感又躺了下去。他的神態、沉默以及某種內心的自我否定使艾美著急,也促使她決心趕快進行她的講座。

  「我希望你能讓我刺激刺激你,」她尖刻地說。

  「那麼來吧,乖女孩。」

  「真的嗎,我可說到做到。」她看上去像是想即刻就這麼做。

  「那就試試吧,我答應你了,」勞裡回答。他喜歡有人和他逗樂,那麼長時間他都沒有過這種他最喜歡的娛樂了。

  「五分鐘內你就會生氣了。」

  「我從來不和你生氣。一個巴掌拍不響,你像白雪一樣又冷又軟。」「你不知道我能做什麼。如果使用得當,白雪能發光,也能刺痛人。你的不在乎神情一半是裝出來的,好好激一激就可以證明出來。」「來吧,那傷不了我,也許能逗樂你,就像那個大個子男人在他的小女人打他時說的那樣。你把我看成一個丈夫或一塊地毯吧,假如那種運動適合你,你就打到累了為止。」艾美十分惱火,她也渴盼他能擺脫那種使他產生這種變化的冷淡。她磨快了舌鋒,也削尖了鉛筆。她開了口:「我和弗洛給你取了個新名字,叫'懶勞倫斯',喜歡嗎?」她以為這會惹惱他,可他只是支票手枕到頭下,冷靜地說:「這不壞。謝謝,女士們。」「你想知道我對你的坦率看法嗎?」「非常想知道。」「好吧,我看不起你。」要是她帶著鬧氣或者是調情的語調說"我恨你",他可能會笑起來,並十分欣賞。可是,她那嚴肅、幾近悲哀的語氣使他睜開了眼,趕忙問道——「為什麼,請問?」「因為,你有各種機會成為善良、有用、幸福的人,卻在這樣犯錯誤、懶散、痛苦著。」「言辭激烈,小姐。」「你要是喜歡,我就繼續說。」「請吧,相當有趣。」「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認為的,自私的人總喜歡談論自己。」「我自私了?」問題脫口而出,語調充滿驚奇,因為勞裡引以為豪的一大美德便是慷慨。

  「是的,非常自私,」艾美以沉著冷靜的語調接著說,這比憤怒的語調效果強似兩倍,」我指給你看,我們一起嬉戲時我研究過你,我對你一點兒都不滿意。你已經到國外來了近六個月了,啥事不幹,只是浪費時間和金錢,使你的朋友們失望。」「人家苦學了四年後,就不能稍稍放縱一下?」「看上去你不像是享受了許多樂趣。依我看,無論如何,你的感覺一點也不好。我們初次見面時,我說你有了長進,現在我收回原話,我認為你不如我離開家前的一半好。你變得令人可惡地懶散起來,你喜歡閒聊,在毫無意義的事情上浪費光陰。你滿足於讓一些愚蠢的人寵愛你,讚賞你,而不要聰明人愛你,尊重你。你有金錢、天賦、地位、健康,還有相貌——噢,你就像那個老虛榮鬼!這是真話,我忍不住要說出來——你有那麼多美好的東西享用,卻遊手好閒。你不去做一個你可能做也應該做的人,你只是——"說到這兒,她住了口,表情裡既有痛苦,也有同情。

  「烤肉架上的聖徒勞倫斯,」勞裡接過話頭,無動於衷地結束了這句話。但是,演講開始生效了。現在勞裡的眼睛裡發出了十分清醒的光亮。那半是憤怒、半是受傷的表情代替了以前的冷淡神情。

  「我就猜到你會這樣說的。你們男人說我們是天使,還說我們想把你們變成什麼樣都行,可是我們一旦誠摯地為你們著想,你們便嘲笑我們、不願聽我們的,這就是你們奉承的價值,」艾美尖刻地說,然後她轉過身背對腳下那個使人惱怒的受難者。

  過了一會兒,一隻手放到她的畫頁上,她沒法畫了,只聽見勞裡的聲音滑稽地模仿著一個悔過的孩子:「我會聽話的,哦,我會聽話的。」可是艾美沒笑,她是認真的。她用鉛筆敲著那只伸開的手,嚴肅地說:「你不為這樣的手感到羞愧嗎?它就像婦人的手一樣柔軟白皙,看著就像從不幹事,只是戴著最好的手套,為女人們採花。謝天謝地,你還不是個花花公子,我很高興,這手上沒有鑽戒或大圖章戒指,只有喬很早以前給你的那又小又舊的指環。天哪!真希望她在這幫幫我!「我也希望!」那只手消失了,像伸過來時同樣突然。在對她願望的附和聲裡,那種生氣是一種共鳴。她懷著新的想法低頭注視著他。他躺在那,帽子半遮著臉,像是用來遮陽。他的小鬍子蓋住了嘴。只見他的胸膛起伏著,長長地喘著氣,像是歎息。

  戴著指環的手貼在草地裡,像是要藏起什麼太寶貴、太溫柔、連提都不能提的東西。頃刻間,各種各樣的線索與瑣事都在艾美的腦中成了型,有了意義,並且告訴了她姐姐從未向她吐露的心事。她回想起來,勞裡從來沒有主動提起過喬。她記起了剛才勞裡臉上的陰影、他性情的變化,以及他手上戴著的那又小又舊的指環。那個指環並不配裝飾那只漂亮的手。

  女孩子們能很快察覺到這種跡象,並感到它們能說明問題。艾美曾推想,在勞裡變化的背後,也許有著愛情方面的麻煩。現在她確信了。淚水充盈了她敏銳的雙眼。她再開口時,聲音溫柔動聽、親切悅人,就像她以前有意為之的那樣。

  「我知道我沒有權利對你那樣說話,勞裡。要不是你是世上脾氣最好的人,你就會非常生我的氣了。可是,我們都那麼喜歡你,為你驕傲,想到家裡的人會對你失望我便受不了,雖然也許他們比我更理解你的變化。」「我想他們會理解的,「帽子下傳來了回答,聲音冷冷的,但和唉聲歎氣同樣打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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