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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傷心(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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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裡回到家時,精疲力盡但是相當鎮靜。爺爺像是沒事兒似地迎著他,有一兩個小時,爺爺非常成功地保持著這種狀況。黃昏時爺孫倆坐到了一起。過去他們特別珍惜這段時間,但是現在老人很難做到像往常一樣閒聊,而年輕人就更難傾聽老人表揚他去年獲得的成功。那次成功現在對他來說似乎是愛的徒勞。他盡力忍受著,後來走到鋼琴房開始彈奏。 窗戶是開著的。喬和貝思在花園散步,唯有這一次,她對音樂比妹妹理解得更好。勞裡彈著《悲愴奏鳴曲》,他以前從來沒有像這樣彈過。 「彈得非常好,我敢說。但是太悲哀了使人想哭。小夥子,給我們彈個快樂些的,」勞倫斯先生說。和善的老人心中充滿同情,他很想表達出來,可是又不知道怎樣表達。 勞裡彈起了一段歡快些的曲子,他猛烈地彈了幾分鐘,要不是在一個短暫的間歇聽到了馬奇太太的聲音,他會毅然彈完曲子的。馬奇太太叫著:「喬,親愛的,進來,我需要你。」這正是勞裡極想說的話,只是含義不同!他聽著,曲子不知彈到哪兒去了,音樂也帶著不和諧音停止了。音樂家靜靜地坐在黑暗裡。 「我受不了了,」老人咕噥著。他站起來,摸索著走到鋼琴房,慈善地將手放在勞裡寬闊的雙肩上,像婦人那樣親切地說:「我知道,孩子,我知道。」勞裡一時沒答腔,然後高聲問:「誰告訴你的?」「喬,她自己。」「那就完了!」他不耐煩地抖掉爺爺放在他肩上的手。儘管他感激爺爺的同情,但他男子漢的自尊心使他不能忍受來自男人的憐憫。 「還沒完。我要說一件事,然後事情就完了,」勞倫斯先生帶著非同尋常的溫和口氣回答,」你現在也許不願意呆在家裡吧?」「我不打算從一個姑娘面前逃開。喬擋不住我去見她。我願意呆多久就呆多久,」勞裡以挑釁的口氣回答。 「如果你像我認為的那樣是個紳士,就不會這麼做了。我也感到失望,可是那姑娘沒辦法。你唯一能做的就是離開一段時間。你打算到哪裡去呢?」「哪兒都行。我對什麼都無所謂了。」勞裡滿不在乎地笑著站了起來,笑聲刺耳,使老人焦慮不安。 「要像個男子漢似地接受這件事,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做魯莽事。為什麼不按你的計劃去國外,忘掉這一切呢?」「我做不到。」「可是你一直很想去的,我答應過你,等讀完大學讓你去的。」「噢,但是我沒打算單獨一人去!」勞裡說。他在屋子裡很快地走來走去,臉上的表情爺爺從未見過。 「我沒讓你一個人去,有個人樂意和你一起去世界上任何地方。」「誰,先生?「他停步傾聽。 「我自己。」 勞裡像剛才一樣快速地走了起來。他伸出手,粗聲粗氣地說:「我是個自私、殘忍的人,可是——你知道——爺爺——」「上帝保佑,是的,我的確知道。這一切我以前都經歷過,先是我年輕時,後是你父親的事。好了,我親愛的孩子,靜靜地坐下來聽聽我的計劃。一切都已安排好,馬上就能執行,」勞倫斯先生說。他抓住年輕人,好像害怕他會逃走,像他父親以前做的那樣。 「那麼,先生,什麼計劃?」勞裡坐了下來,他的表情和聲音都沒顯露出任何興趣。 「我在倫敦的業務需要料理。我原打算讓你去處理的,不過我自己辦更好。這裡的事有布魯克負責,會進行得很好。我的合作者幾乎幹了所有的事,我只是守著這個位子等你來接替,我隨時都可以離開了。」「可是,爺爺,你討厭旅行。您那麼大年紀了,我不能這麼要求您,」勞裡開口說。他感激爺爺作出的犧牲,但是如果要去的話,他寧願獨自去。 老先生對這一點非常瞭解,他特別想阻止他一人去,因為,他發現孫子的心境不佳,這使他確信讓勞裡自行其是不太明智。一想到出門會丟棄家庭的舒適自然感到遺憾,可是老先生抑制了這種遺憾,決然地說:「謝天謝地,我還沒老到該淘汰的地步。我很喜歡這個想法。那對我有好處。我的老骨頭不會受罪,因為現在的旅行幾乎就像坐在椅子裡一樣舒服。」勞裡不安地扭動著,使人想到他坐的椅子不舒服,也就是說他不喜歡這個計劃。這使老人趕忙補充道:「我並不想成為好事者或者負擔。我以為,我去了你會感到比丟下我要快樂些。我不打算和你一起閒聊,而是由你高興,願去哪就去哪,我以我的方式自我消遣。我在倫敦和巴黎都有朋友,我想去拜訪他們。同時,你可以去意大利、德國、瑞士,去你想去的地方,盡情欣賞繪畫、音樂、風景以及冒險活動。」當時,勞裡感到他的心完全碎了,整個世界成了野獸咆哮的荒野。可是一聽到老先生在最後一句話裡巧妙地夾進去的字眼,碎了的心出乎意料地跳動起來,一兩塊綠洲也出現在那野獸咆哮的荒野。他歎了口氣,無精打采地說:「就照你說的做吧,先生,我去哪裡、做什麼都沒關係。」「對我卻有關係。記住這一點,孩子。我給你充分的自由,我相信你會老老實實地利用它的,答應我,勞裡。」「你要我怎樣就怎樣,先生。」「好的,「老先生想,」現在你不在乎,可是有一天這個保證可以阻止你淘氣的。不然我就大錯特錯了。」勞倫斯先生是個精力充沛的人,他趁熱打鐵,沒等到這個失戀者恢復足夠的精神來反抗,他們已上了路。在必要的準備期間,勞裡的舉止和處於這種情況下的年輕人通常所表現的一樣,他一會兒鬱鬱不樂,一會兒惱怒,一會兒又陷入沉思。他食欲不振,不修邊幅。他花很長時間在鋼琴上狂暴地彈著。他躲著喬,但是卻神色悲哀地從窗後盯著她聊以自慰。喬夜裡常夢見那張悲哀的面孔,到了白天,那張臉壓迫著她,使她產生了沉重的負疚感。不像一些遭受痛苦的人,他從不說起他的單戀,他不允許任何人,甚至馬奇太太嘗試安慰他或者表示同情。由於一些原因,這使他的朋友們感到寬慰。但是,他出發前的幾個星期非常令人不好受。」那可憐的人兒要離開去忘掉煩惱,回家時會快樂起來的。」每個人都為此感到高興。自然,他帶著可憐的傲慢態度對他們的幻想一笑置之。他知道他的忠誠就像他的愛,是不會變更的。 離別之時到來了,他裝作興高采烈,以掩蓋某種擾人的情緒,這種情緒似乎有要表現出來的勢頭。他裝出來的歡樂勁並沒有感染任何人,但是為了他的緣故,大家都試著做出受感染的樣子。他做得很好,後來馬奇太太來吻了他,低低說了句什麼,話語中充滿母親式的關懷。他覺得很快就要走了,便匆匆擁抱了身邊所有的人,連憂傷的罕娜嬤嬤也沒忘掉。然後他逃命般地跑下樓去。一分鐘後喬隨後跟了下來,她打算要是他回頭就向他揮手。他真的回頭了,他走回來,擁抱她。她站在他上面的一級樓梯,他向上看著他,臉上的神情使他簡短的懇求既有說服力,又打動人。 「哦,喬,難道你不能?」 「特迪,親愛的,我真希望能。」 就這兩句話,停頓了一小會,然後勞裡站直身,說道:「好的,別在意。」他什麼也沒再說就走了。哦,事情並不好,喬也確實在意,因為在她作出無情的回答後,勞裡的鬈髮腦袋在她臂上埋了一會。她感到好像戳了她最親愛的朋友一刀。 而當他離開她不再回頭看時,她知道男孩子勞裡是不會再回來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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