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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黑暗的日子(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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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分的,她也努力分擔,但她不能像我這樣愛貝思,也不會像我那麼懷念她。貝思是我的心肝,我不能失去她。我不能!我不能!」喬把臉埋在濕手絹裡,失聲痛哭,剛才她一直堅強地忍著,沒有流一滴淚。勞裡用手抹抹眼睛,想說點什麼,但只覺得嗓子眼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嘴唇也在不停顫抖。這也許沒有男子氣,但他忍不住,我對此深感高興。一會兒,待喬的啜平靜了下來,他這才滿懷希望地說:「我想她不會死的;她這麼善良,我們又這麼愛她,我不信上帝就這樣把她奪走。」「好人總是活不長,」喬咕咕噥噥地說道,不過她止住了哭,因為儘管她心裡充滿了懷疑和恐懼,但朋友的話卻使她精神一振。 「可憐的姑娘,你是累壞了。你不是這麼悲觀的人。歇口氣兒,我這就讓你抖擻起來。」勞裡兩級並作一級跑上樓去,喬把昏沉沉的腦袋伏在貝思那頂棕色小帽上面。這頂小帽子被主人放在桌子上,一直原封未動。大概它擁有一種魔力,因為喬似乎變得跟它的主人一樣柔順。此時勞裡捧著一杯酒跑下樓來,她微笑著接過,堅強地說:「我喝——為貝思的身體健康!你是個好醫生,特迪,又是個這麼善解人意的朋友,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報答你?」她又加了一句,這時酒恢復了她的體力,勞裡的寬慰話也讓她的精神為之一振。 「不消多久我自會向你討債,不過今晚我想送你一樣比酒更能讓你心裡暖和的東西,」勞裡邊說邊望著她笑,臉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得意之色。 「什麼東西?」喬驚訝地問,暫時忘記了痛苦。 「我昨天給你媽媽發了一封電報,布魯克回電說馬上回來,今天晚上就能到家,那時一切都好辦了。我這樣做你喜歡嗎?」勞裡說得很快,臉色轉眼間便因激動而變得通紅。由於擔心會令姑娘們失望和傷了貝思的心,他一直守著這個秘密。 喬臉色發白地從座椅中一躍而起,待他一住口便直撲過去,用雙臂摟緊他的膀子,高興地又叫又喊:「啊,勞裡!啊,媽媽! 我高興死了!」她不再啜泣,而是歇斯底里地笑起來,一面顫抖一面摟緊她的朋友,仿佛被這突如起來的消息弄得意亂神迷。 勞裡大吃了一驚,卻表現得相當鎮定;他輕輕拍著她的背脊,見她正逐漸恢復過來,便靦腆地在她臉上吻了一兩下。 喬刹那間如夢方醒。她扶著樓梯扶手,把他輕輕推開,氣喘吁吁地說:「噢,別這樣!我剛才昏了頭,不是故意要撲向你,你這麼聽話,竟然不顧罕娜的反對給媽媽發電報,所以我忍不祝把事情經過告訴我吧,別再給我酒喝了,它令我胡作非為。」「這我倒不介意,」勞裡笑道,一面理好領帶,」是這樣,你知道我和爺爺都十分焦急,我們認為罕娜僭越職權,而你媽媽應該知道這事。如果貝思——如果一旦出了事,她永遠都不會原諒我們。所以我讓爸爸說出該採取行動這話,昨天便飛快趕到郵局,你也知道醫生神色嚴峻,而罕娜一聽說發電報就幾乎要擰下我的腦袋。我一向不能忍受被人'管制',於是打定主意,把電報發了。你媽媽就要回來,我知道火車淩晨兩點到站,我去接,你只需收斂一下你的狂喜之情,安頓好貝思,專候佳音。」「勞裡,你是個天使!我該如何謝你?」「撲向我吧;我真喜歡那樣,」勞裡調皮地說。他足足兩個星期沒有露出這種神色了。 「不,謝謝了。我會找個人代理,等你爺爺來再說吧。別取笑我了,回家休息去吧,你半夜還要起來呢。上帝保佑你,特迪,保佑你!」喬退到一角,話方說完便倉促沖進廚房,消失了身影。她坐在食具櫃上告訴那群貓兒她"高興,呵,真高興!」此時勞裡離開了,覺得自己把事情幹得相當利索。 「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管閒事的傢伙,不過我原諒他,希望馬奇太太馬上就來,「當喬宣佈好消息時,罕娜松了一口氣,說道。 梅格不露聲色地狂喜一番,然後對信沉思;喬整理病房,罕娜則在"趕快做兩個餅,免得還有什麼人會一起來"。屋子裡仿佛吹過了一陣清風,寂靜的房間也被什麼比陽光還要明亮的東西照得亮堂起來。每種事情都好像感覺到了這充滿希望的變化;貝思的小鳥開始重新鳴唱,艾美的花叢裡發現了一朵半開的玫瑰;爐火也燃燒得特別歡暢;梅格和喬每次碰面,蒼白的臉上都綻出笑容,她們緊緊擁抱,悄聲鼓勵:「媽媽就要回來了,親愛的!媽媽就要回來了!」大家都歡欣鼓舞,只有貝思昏迷不醒,躺在床上,無知無覺,無喜無憂。她的形容令人心碎——原來紅潤的臉龐變得沒有一點血色,原來靈巧的雙手瘦得只剩下皮包骨頭,原來微笑的雙唇幾乎找不到氣息,原來漂亮整齊的頭髮零亂不堪地散落在枕頭上。整整一天她都這麼躺著,只是偶爾醒來才含混不清地說一聲:「水!」由於唇幹舌燥,聲音幾乎發不出來;喬和梅格整天都在她身邊侍候,照看著、等待著、盼望著,相信上帝和母親能創造奇跡;整整一天大雪紛飛,狂風怒吼,時間過得特別緩慢。最後,黑夜終於降臨。姐妹倆仍然各坐在床的一邊,每當時鐘敲響便互相交換一下眼色,眼睛閃閃發亮,因為時鐘每響一下,希望就拉近一步。醫生來過,說大約午夜時分病情就可見分曉,或是好轉,或是惡化,他屆時再來看視。 疲倦不堪的罕娜倒在床腳邊的沙發上,呼呼大睡;勞倫斯先生在客廳裡踱來踱去,他寧願面對一個造反的炮兵連,也不願看到馬奇太太進來時焦不安的神色;勞裡躺在地毯上,佯作休息,其實是在盯著火苗想心事,那若有所思的神情使他的黑眼睛顯得清澈溫柔,異常漂亮。 姐妹兩人永遠不會忘記那個晚上,她們全無睡意地守候著,深深感受到我們在這種時刻都會感受到的無能為力的痛苦。 「如果上帝賜給貝思一條生路,我一定不再抱怨,」梅格虔誠低語。 「如果上帝賜給貝思一條生路,我一定愛他敬他,終生做他的奴僕,」喬同樣熱誠地回答。 梅格一陣無言,轉而歎了一口氣:「我寧願做個無心之人,免遭這種鑽心之痛。「如果生活是這樣災難深重,我不知道我們怎樣才能熬到出頭,」喬沮喪地說。 此時時鐘敲響十二下,兩人一心守護著貝思,早就忘掉了自己,恍惚間覺得那張狀如死灰的臉龐掠過一絲變化。屋裡依然一片死寂,只有呼號的狂風打破這深深的寂靜。倦極的罕娜仍在酣睡,姐妹兩人看到貝思的臉色開始泛白,猶如有一個白色的幽靈在床上作祟。一個小時過去了,情況依舊,只聽到勞裡的車悄悄往車站去了。又過了一個小時——仍不見有人來,姐妹倆心裡開始七上八下,一會兒擔心母親被暴風雪耽擱,一會兒又擔心路上發生意外,更害怕華盛頓那邊發生什麼不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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