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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財務官說,支付由此產生的花銷無須去估量那座山;木工工頭說,他的行當是和木頭、鋸和鋸木打交道;泥瓦匠工頭說,壘牆鋪路的事儘管叫他;石匠工頭說,他只管已經采出來的石頭,不管採石頭;牲畜總管說,到需要的時候,他手下的牛和其它牲畜都會去的;這些回答似乎出自天紀律的人之口,但只有明智的人才這樣說,既然他們都熟悉那座山,何必要這些人全體出動去看它,去估量削平它多麼困難呢。監工處長官認為大家說得非常在理,於是便帶領兩個人去了,一個是爆破工程師,這是他所司之責,另一個是軍隊統領,因為削平山頭的任務主要由士兵承擔。

  在東邊已經建起的牆壁後面那塊地段,苦行修煉的種菜修土已經栽上了果樹,這有幾個苗圃,一些是蔬菜,另一些是用於四周種的花,暫時還只是預示這裡將成為果園和菜地,也許成為花園。這一切要統統毀掉。工人們看到監工處長官和西班牙爆破工程師走過去,然後又望望東邊那座寵然大物,因為修道院要向那邊擴展的消息不勝而走,本應保密的命令傳播得如此之快似乎不可思議,至少在收信人尚未公佈之前理當如此。

  人們幾乎相信,唐·若奧五世在寫信給萊昂德羅·德·麥洛博士之前已經差人通知了「七個太陽」或者小個子若澤,對他們說,不要著急,我心血來潮,把原先規定的80名修士改成了300名,這對所有在工地幹活的人倒是有利,他們的職業在更長的時間裡有了保障;至於錢,幾天前我的親信、財產管理人告訴我,並不缺少錢,你們應當知道,我們是歐洲最富有的國家,不欠任何人的債,向所有人支付應付的款項;對此,我不會再厭煩;問候在那裡謀生的我親愛的3萬葡萄牙人,他們正為滿足本王的崇高樂趣而動力,讓有史以來最偉大、最漂亮的教會建築升到空中,流芳百世,有人甚至對我說,與它相比,羅馬的聖彼得只不過是個小教堂而已;再見了,想念布裡蒙達,關於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的飛行機器我再也沒有聽到過任何消息,我給他提供了那麼多幫助,花了那麼多錢,世界上盡是些忘思負義的人,現在總算好了,再見。

  站在山腳下,萊昂德羅·德·麥洛博士心煩意亂,這座山拔地而起,比將來壘完以後的牆還高;他的職務原本是托雷斯·維德拉斯的地方法官,所以只能依靠爆破工程師,工程師是西班牙安達盧西亞人,極善吹牛,他用西班牙語明白無誤地說,即使是莫雷納山脈,我也能用胳膊把它拔起來扔進大海裡去,要是用葡萄牙語,可以翻譯成,讓我來幹,用不了多久我就能在這裡開出一個羅西奧廣場,讓裡斯本的羅西奧廣場相形見細。這些年中,有11個山包已經削平了,如果說馬芙拉最近以來仍能聽到斷斷續續的炮聲,那是由於已被降服的地面上還有些頑固的巨石。

  一個人永遠不知道戰爭何時結束。他說,啊,結束了,但突然發現並沒有結束,又重新開始了;但戰爭的形式變了,昨天是刀光劍影,而今天是炮彈轟擊;昨天摧毀城牆,今天則夷平城市;昨天是消滅國家,今天是毀滅世界;昨天死一個人就稱為悲劇,今天一百萬人化為灰燼已司空見慣;馬芙拉沒有出現這種情況,人不少,但我們沒有看到多到那種地步;然而,對於那些習慣於每天聽50、100聲炮響的人來說,現在像世界末日了,從太陽初升到晚上有一千響驚天動地的炮聲,往往是20響的連珠炮,其威力之大令人膽寒,把泥土和石頭拋向空中,工地上的工人們不得不到牆後邊躲避或者鑽到腳手架下,儘管如此還有一些人受了傷,還有5炮炸藥意外爆炸,3個好好的人頓時粉身碎骨。

  「七個太陽」還沒有給國王回信,總是一拖再拖,不好意思求人替他寫,但是,要是有一天他克服了羞怯,就能看到這樣的記載,我親愛的國王,你的信我收到了,信裡對我說的一切我都明白了,這裡不缺活幹,我們從沒有停下來的時候,除非雨下得太大,連鴨子也說夠了,或者運送的石頭在路上誤了期,或者燒出的磚不合格我們等待運來新磚;由於擴大修道院的主意,現在這裡一切都混亂得不得了,我親愛的國王想像不到那座山有多大,需要多少人,他們不得不放下教堂和王宮的工程,肯定要拖延,甚至石匠和木匠也都去運石頭了。

  我有時候趕牛,有時候用手推車,我最可憐那些被連根拔起的檸檬樹和桃樹,還有那些三色重,香極了,若知道後來遭到這麼殘酷的對待當初就不該種這些花;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我親愛的國王說我們不欠任何人的債,這總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我母親常說,及時還債,不論欠什麼人的;可憐的母親,她已經死了,看不到歷史上最宏大最漂亮的宗教建築了;你在信裡就是這麼說的,但我要坦率地告訴你,我知道的故事中從來沒有提到過什麼宗教建築,只有著了魔的摩爾女人和藏起來的財富;既然說到財富和摩爾女人,我要告訴你,布裡蒙達很好,已經不像原來那麼美麗了,不過,但願許多年輕女人能像她這麼漂亮;小個子若澤讓我問問你唐·若澤王子什麼時候結婚,他想送一件禮品,感謝你,他們的身體馬馬虎虎,前幾天普遍患了瀉肚病,弄得馬芙拉四周三萊瓜遠都臭氣熏天,可能是我們吃了什麼東西,不好消化,蛆比麵粉還多,肉蠅比肉還多,不過也很好玩,看著一群人像尾巴上著了火一樣急不可耐,像剛從海裡出來一樣赤裸著身子,回來就輕鬆了;一些人剛拉完,另一些人馬上去拉,有時候太緊急了,來不及去,就地拉起來;啊,可不是嘛,還有一件事忘了說,我也沒有再聽說過飛行機器,也許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把它帶到西班牙去了,誰知道那裡的國王現在是不是要了它呢;我聽說你和他要成為好朋友了,要小心啊,對飛行機器的事我不會厭煩。

  這封信從來不曾寫出來,但靈魂之間溝通的途徑很多,並且玄妙莫測;在「七個太陽」沒有能說出來的許多話當中,有一些會刺痛國王的心,比如用火刻在牆上的死刑判決,這是對巴爾塔薩爾的意料之中的嚴重訓戒,這位巴爾塔薩爾不是我們認識的馬特烏斯,而是另一個,他是巴比倫國王,在一次歡宴上褻讀了耶路撒冷教堂的聖瓶,所以受到懲罰,被西羅殺死,西羅是專為執行這一宗教判決而降生的。唐·若奧五世的過錯不同,如果他褻讀的是上帝妻子們的瓶子,但她們願意而上帝又不在乎,那就接著褻讀吧。

  在唐·若奧五世聽起來像喪鐘的是巴爾塔薩爾談到母親的那一段,他說最感到遺感的是母親不能看見馬芙拉這座最宏大最漂亮的宗教建築了。國王突然間明白了他的生命短暫,所有的生命都是短暫的,許多人已經死了或者將在馬芙拉建造完成之前死去,他本人也可能明天會閉上眼睛,永遠也不再睜開。他還記得,他之所以放棄建造羅馬聖彼得大教堂正是因為魯德維塞讓他相信了生命如此短暫,他這樣說過,羅馬的聖彼得大教堂從為第一塊基石祝福到建成用了不少於120年的勞動和財富。

  啊,馬芙拉已經吞噬了11年的勞動,至於錢財,那就不應當說了;既然由於我過早地遭受這憂傷的折磨幾年之後沒有人再把我當作一回事,那麼誰能保證建成之日我還活在世上呢;「七個太陽」的母親,可憐的女人,看到了開頭但看不到結尾,一個國王也逃脫不了同樣的厄運。

  唐·若奧五世現在正在塔樓上一個朝著河面的大廳裡,把內待,文書,修士們和一個喜劇女歌手打發走了,他不想看見任何人。他的臉上明顯地刻著對死亡的恐懼,對一個強大的君主來說這是莫大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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