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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如果最後把獵物留給我們,挨一頓鞭打倒也值得;我來馬芙拉是因為我那個教區的牧師在教堂裡宣揚說,來這裡就成了國王的僕人,雖說不完全是他的僕人,也和僕人差不多,他還說,真的這樣說,國王的僕人不會挨餓,不會穿得破破爛爛,生活比天堂裡還好,這是因為,天堂裡沒有人跟亞當爭奪美食,他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喜歡吃什麼就吃什麼,但他穿得不好;我看這是胡說八道,我不是說天堂,而是指馬芙拉;我沒有餓死是因為把掙來的錢都用光了,穿的還這樣破破爛爛;至於說什麼國王的僕人,我還指望在死以前能見上主人一面,也許會因為長時間遠離家庭痛苦地死去,一個有兒女的男人也需要經常看到他們,他們也需要經常看到我們,命運嘛,就是互相廝守著結束一生,你是誰呀,來這裡幹什麼,不論我是誰,不論我幹什麼,我已經問過,但沒有得到回答,不,我的任何一個兒子的眼睛都不是藍色的,但是我相信他們都是我的兒子,藍眼睛這種事偶爾在家族裡也會出現,我母親的母親的眼睛就是這種顏色的;我叫巴爾塔薩爾·馬特烏斯,所有的人都稱我「七個太陽」小個子若澤知道人們為什麼這樣叫我,但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為什麼給我叫開了這個名字;如果我們比照耀我們的唯一太陽年長7倍,那麼我們早該是世界的國王了;這都是曾經靠近太陽、現在又喝多了的人的瘋話;如果你們聽我說了胡話,那要麼是因為被太陽曬的,要麼是因為喝醉了;說正經的,整整40年前我在這裡出生,如果我沒有數錯的話;我母親已經死了,她叫瑪爾塔·馬麗妞。

  我父親幾乎不能走路了,依我看他的腳上生了根,或者是他的心正在尋找永遠休息的地方;像若阿金·達·羅沙一樣,我們有一塊土地,可是,這樣大興土木,我們那塊地方已經沒有了,那上邊的有些土還是我自己用手推車推走的呢;當年,我祖父怎麼能知道他的一個孫子親手把耕種的土地扔出去呢,現在人家要在那塊地方蓋什麼塔,生活充滿坎坷,我的生活中坎坷也不少,年輕的時候我為人家耕種過土地,我們那塊地太小,我父親整年在地裡幹活,還有時間到外邊去幹,增加點收入,嗯,饑餓嘛,我們沒有受過真正的饑餓,但也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富裕或者富足;後來我去為國王打仗,左手留在了戰場上,直到後來我才明白,沒有左手就變得和上帝一樣了;

  離開戰場以後回到馬芙拉,但在裡斯本呆了幾年,就是這些,說完了;你在裡斯本幹什麼,若奧·安內斯問,每個人都得幹一個行業嘛;在王宮廣場的肉鋪裡幹活,但只是把肉拖過來拉過去;什麼時候你曾經離太陽報近呢,這是曼努埃爾·米裡奧提出的問題,也許因為他過去看慣了河水流動的緣故;那是,那是有一次我上到一座很高的山上,山太高了,只要伸出胳膊就能摸到太陽,我不知道那只手是在戰爭中失去的呢,還是被太陽燒了;是哪座山呢,馬芙拉沒有像太陽那麼高的山,阿連特茹省也沒有,對阿連特茹我熟得很;環天氣儒利奧問;也許那座山當時很高,現在矮了;削平這樣一座山還需要用火藥爆炸幾千次,要讓那麼高的山變矮非把世界上的火藥用盡不可,這是弗朗西斯科·馬爾克斯的聲百,就是頭一個說話的那個人;曼努埃爾·米裡奧換而不舍,接近了太陽,除非你像鳥兒似地飛行過,沼澤地裡能看到一些蒼鷹,它們往高處飛呀,飛呀,盤旋著往上飛,然後就消失了,變成了一個小點,看木見了,它們飛到太陽那裡去了;可我們既不知道到那裡去的路,也不知道從哪個門進去;

  你是人呀,沒有翅膀;除非你是巫師,小個子若澤說,我被人揀到的那地方有個女人,她像舉行塗油禮那樣往自己身上抹油,到了晚上把掃帚當馬,騎著從一個地方到另一個地方,這是人家說的,可我從來沒有見過;我不是巫師,這些事是你們強加到我頭上的,宗教裁判所會來抓我,你們誰也沒有聽見我說過我曾經飛起來過呀;可是你分明說過你曾經離太陽報近,還有,你說自從失去左手以後就開始和上帝一樣了,要是這些異教徒的話傳到宗教裁判所耳朵裡,那你就真的沒救了;如果我們和上帝一樣了,平等了,那我們就都有救了,若奧·安內斯說;如果我們和上帝一樣了,平等了,那我們就可以因為沒有從他那裡得到這種平等而審判他,曼努埃爾·米裡奧說;人們不再談論飛行,巴爾塔薩爾放下心來,這時他才解釋說,上帝沒有左手是因為他選中的人都坐在右邊;既然被判刑的人都下地獄,那麼他左邊就一個人也沒有了;既然左邊一個人也沒有,上帝還要左手幹什麼呢;既然左手沒有用處,也就是說,既然他沒有左手,那麼我因為沒有左手才左手也沒有用處,只有這點差別;也許上帝左邊有另一個上帝,也許上帝坐在另一個上帝右邊,也許上帝是另一個被上帝選中的,也許我們都是坐在那裡的上帝,我腦袋裡這些東西從哪兒來的呢,我也不知道,曼努埃爾·米裡奧說;巴爾塔薩爾最後得出結論,他說,我是這一排人的最後一個,我左邊不會坐著任何人,世界到我這裡結束;這些粗人、文盲的頭腦中的念頭是從哪裡來的呢,我們不得而知,當然,若奧·安內斯不在此列,他認識幾個字。

  河谷深處傳來聖安德烈教堂的鐘聲。木島上空,街道和廣場,飯館和住房裡,到處一片低聲絮語,像遠處的大海在不停地呼嘯咕咕。莫非是兩萬人在進行下午祈禱,莫非是他們在互相講述自己的一生,去調查一下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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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火藥或丁字鎬從堅硬的地底開出的鬆土、碎石和鵝卵石由人們用手推車運走,削平山頭和挖新坑填平山谷。體積大、分量重的填充物靠釘上鐵皮的車運送,除了裝車和卸車的時候之外拉車的牛和其它牲畜均不得停歇。人們靠四肢和臀部背著石頭爬上搭起的木板斜坡,送到腳手架上,應當永遠讚頌發明墊肩的人,他懂得心疼這些人。

  這些工作已經說到過,簡單地歸納為體力勞動,之所以舊事重提是因為,不應當忘記這種藝術由於極為普通、微不足道往往被人忽視,我們在寫的時候也往往信手拈來,心不在焉,於是他們所做的事就被人們做成的事所埋沒。

  最好是我們親眼看一看,如果從高處往下春則更好,例如乘飛行機器在因雨淋日曬變成暗綠色的馬芙拉這個地方、人來人往的山頭、眾所周知的山谷以及木鳥上空盤旋;一些木板房正在腐朽,萊依裡亞松林遭到砍伐;在托雷斯·維德拉斯山一帶和裡斯本,燒磚燒石炭的窯日夜冒煙,僅從馬芙拉到卡什凱什之間這類窯這數以百計;許多船隻還從阿爾加維和恩特雷·杜洛·米尼奧運磚,開進特茹河,沿一道人工開的運河運到托雅爾的聖安東尼奧碼頭;大小車輛從阿希克山和比涅羅·德·洛雷斯運來陛下的修道院所需的這種或那種材料;另一些車輛則從佩洛·比涅羅山裝運石頭;我們所在的這個地方是再好不過的觀景台了;要不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發明了大鳥,我們不會想像這項工程的規模多麼巨大;靠著布裡蒙達收集到金屬球裡的意志我們得以在空中停留,看到下邊的另一些意志奔波忙碌,被萬有引力定律和生活需要定律束縛在地球上;如果我們能數一數在路上未來往往的車輛,包括附近的和稍遠的車輛,就能知道達2500輛之多;從這裡看去它們仿佛靜止不動,那是因為裝載太重。人們要想看清必須就近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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