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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但是,看到布裡蒙達虛弱無力,不省人事,神父咬著手指甲,後悔當初派她如此頻繁地到死神領地的邊緣,致使她病成現在這個樣子,生命垂危,但又沒有任何疼痛,像是不肯再抓住世界的海岸,情願沉入水底。

  每天晚上神父都返回城裡,當他沿著黑暗的道路和小巷前往聖塔·巴爾塔和瓦爾維爾德的時候,就開始如夢似幻地希望有惡漢擋住去路,或許就是拿著生銹的刀劍或戴著假手的巴爾塔薩爾,來為布裡蒙達報仇雪恨,這樣一切都完全結束了。

  然而,此時「七個太陽」卻正躺在床上,用那只健康的胳膊摟住「七個月亮」,低聲說,布裡蒙達;這個名字是滿是陰影和黑暗的廣漠荒原,用好長時間才能到達目的;隨後,荒原上的陰影艱難地離開了,另一個名字返了回來,那雙嘴唇吃力地動了動,巴爾塔薩爾;外面傳來樹葉的沙沙聲,偶爾一聲夜鳥的尖叫,祝福你,夜晚,古老而一成不變的夜晚,你來了,用你那同一個斗篷覆蓋和保護著美好和醜陋。

  這時候布裡蒙達呼吸的節奏變了,這表明她已經睡著;被焦慮折磨得筋疲力盡的巴爾塔薩爾也可以進入夢鄉,重新看到布裡蒙達的微笑,要是我們不做夢那會多麼糟糕。

  如果她確實得了病,而不僅僅是躲到身體不可及的邊緣的自己的意志處於漫長的歸途,那麼在她生病期間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曾多次來到這裡,一開始是為了探望布裡蒙達,詢問是否有好轉,但好轉遲遲木見.後來是長時間地與「七個太陽」交談;有一天他掀開蓋鋼琴的帆布,坐下來開始彈奏,音樂柔和而輕盈,仿佛不敢掙脫被輕輕傷害的琴弦,好像飛蟲停在空中稍稍顫動翅膀,突然又上下翻飛,與手指在琴鍵上的動作毫不相干,似乎飛蟲們在互相追逐,在追逐中產生了音樂;既然鍵盤上有第一個和最後一個琴鍵,那麼音樂怎會既沒有結尾又沒有開頭呢;開頭在我的左手之外,結尾在我的右手之外,至少音樂有兩隻手,與某些神不同。

  說不定這就是布裡蒙達正在等待的藥物,或許她體內正在等待某種東西,因為我們每個人都有意識地等待我們所瞭解的東西,或者相像的東西,等待在某一情況中據說對我們有用的東西,如果身體不太虛弱就等待放血治療,如果時疫尚未離開海灘就期望聖保羅舌石頭,或者期待阿爾克金吉漿果、戈爾地亞斯海星、刺菜薊根莖、法國萬應靈藥,要不就把這一切混合起來,這種混合物唯一的好處就是沒有害處。

  布裡蒙達不曾指望,聽到音樂聲她的胸部感到非常舒展,隨即歎了一口氣,這歎氣像是即將死亡或剛剛出生的人發出的,巴爾塔薩爾馬上伏下身子,唯恐什麼人正在返回卻又死去。這天夜裡多門尼科·斯卡爾拉蒂留在了莊園,一小時又一小時地演奏,到淩晨時分佈裡蒙達已經睜開了眼睛,幾滴眼淚慢慢流出來;如果有位醫生在場,會說她正在清除受了傷害的視神經中的膿液,也許他說得對,也許眼淚僅僅為了緩解所受的傷害。

  在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裡,不論颳風下雨,不顧聖塞巴斯蒂昂·達·彼得雷拉道路泥濘,音樂家每天都去彈奏兩三個小時,直到布裡蒙達有力氣站起來,坐在鋼琴旁邊;她面色依然蒼白,在音樂環繞下像沉入了深深的海底,這是我們的說法,因為她從來沒有在海上航行過,她遇到的海灘是另一種。如果她確實身體欠佳,那麼現在健康很快恢復了。

  音樂家不再來了,是出於謹慎還是王宮小教堂工作繁忙脫不開身,不得而知,也許是要給公主上課,可以肯定公生不會因為他沒有去授課而口出怨言;這時候,巴爾塔薩爾和布裡蒙達發現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好久不來了,他們為此惴惴不安。一天上午,壞天氣已經好轉,兩個人到城裡去了,現在他們肩並肩地走著,一邊走一邊說話,布裡蒙達可以看著巴爾塔薩爾,只能看到他的外表,很好,這樣兩個人都感到輕鬆。他們在路上遇到的人都是關上的大木箱,都是上了鎖的保險櫃,從外表看來他們有的面帶微笑,有的兇神惡煞,任他們去吧,看人者只看到了他看的那個人,其他什麼也沒有看到。

  所以,儘管街上響著叫賣聲、鄰家女人們的爭吵聲、各不相同的鐘聲、神龕前裝勝作勢的祈禱聲、遠處傳來號聲、近處響起鼓聲、特茹河上有船隻啟航或者進港的炮聲,還有修士們化緣的鈴聲,但裡斯本仍然顯得很寧靜。有意志的人們,但願你們好好保存和使用它;沒有意志的人們,你們忍受缺少意志的痛苦吧,布裡蒙達再也不想施什麼詭計,她已經把收集到的留在了莊園裡,只有她知道為此付出了多麼大的代價。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不在家,也許到王宮會了,權杖保管人的遺媒說,也許去了科學院。如果你們願意的話可以留下個口信;但巴爾塔薩爾說不用了,過一會兒我們再來,或者在王宮廣場等地。中午時分,神父終於來了,他因為另一種病或者預見到了什麼變得很瘦了,並且一反常態,極不注重衣著,好像穿著衣服睡覺。

  看到他們坐在門前的矮石凳上,他用雙手把臉括上,但馬上又把手拿開,朝他們走過去,仿佛剛剛脫離了一個什麼巨大危險,他的頭幾句話似乎並非指的這個危險,他說,我一直等著巴爾塔薩爾來殺我呢;我們會以為他曾為自己的生命提心吊膽,但事實上不是這樣;布裡蒙達,假如你死了,他來殺死我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埃斯卡爾拉特先生知道我正在好轉;我不願意去找他,他找我的時候我也編造個藉口拒木接待,我在等待自己的命運;命運總有一天會來到的,巴爾塔薩爾說,布裡蒙達沒有死,這就是我的好運,我們的好運,現在我們怎麼辦呢,她的病已經好了,意志也收集夠了,機器已經完工,不再需要打鐵,不再需要縫帆布和往帆布上塗瀝青,不再需要編藤條,用我們現有的黃色琉用能做足夠的圓球,鐵絲足以在頂上纏許多層,大鳥的頭已經做好,不是海鷗,但有點像,總之,我們的工作終於完成了,那麼,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大鳥和我們的命運將如何呢。

  神父的臉色更加蒼白,他環顧四周,似乎怕有人正在偷聽,然後才回答說,我必須稟報國王,說飛行器已經造成,但在此之前我們一定要試驗,我不願意像15年前那樣再次遭人們恥笑,現在你們回莊園去吧,我很快就去。

  兩個人走了幾步,後來布裡蒙達停下來;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你病了嗎,臉色很白,兩眼凹陷,聽到這個消息不高興嗎;布裡蒙達,高興,我高興,但關於命運的消息總是半截子消息,明天來到的事才算數,今天總是等於無有;神父,為我們祝福吧;我不能為你們祝福,不知道以哪個上帝的名義祝福,還是你們兩個互相祝福為好,這就夠了,所有的祝福都像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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