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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為了驅除時疫,到處都在燒迷迭香,街上,家門口,尤其是患者的臥室,空氣中青煙綜繞,香味宜人,仿佛不再是無病無災的時候那個臭氣熏天的城市。許多人設法尋找聖保羅舌,所謂聖保羅舌就是從聖保羅到桑托斯之間的海灘上的一種形狀類似鳥舌頭的石頭,究竟是這些地方有聖靈之氣還是它們的名字給了石頭聖靈之氣呢,反正人人都知道這些石頭和另外一些像鷹嘴豆大小的圓石頭有治療惡性發燒的奇效,因為這些石頭研成細木之後可以緩解高燒,止住瀉肚,有時還能發汗。

  用這些石頭研成的末還是祛毒的特效藥,不論是哪種毒,不論是如何中的毒,特別是在被毒蟲咬傷的時候,只要在傷口敷上聖保羅萬或者鷹嘴豆石,轉眼之間毒便被吸出。正因為如此,人們把這些石頭稱為螺蛇眼。

  有了這一切,似乎不會再死人了,有這麼多藥,這麼多救治辦法;莫非裡斯本在上帝眼中是個犯下某樁不可彌補的過錯的城市,所以才在3個月中4千人死於時疫,即每天要埋葬40多具屍體。

  海灘上的石頭都不見了,死了的人們的舌頭也不吱聲了,他們再也不能解釋說這種藥沒有治癒他們的病。但是,讓人們去說吧,這只能表明他們頑固不化,是啊,石頭只要研成粉末摻入補藥或放進湯裡就能治好惡性高燒這種說法並不令人吃驚,因為特雷薩·達·阿松森大嬸的事廣為流傳,她正在做糖果,發現蔗糖不夠了,就打發人到另一個修道院的女教徒那裡去要,這位女教徒回答說她的糖質量太次,還是不給為好,特雷薩大嬸焦急萬分;我的天,這可怎麼辦,那就做成糖塊吧,糖塊不是多麼精細的東西,我們都明白,她不是用她的生命做糖塊,而是用蔗糖;但是,由於她心裡著急,把糖熬得又黃又硬,與其說是可吃的甜食倒不如說是樹脂,唉呀,大嬸更加焦急,再沒有別的辦法,轉身對著上帝怪罪起來了,任何方法都會有效果,讓我們想想聖安東尼奧和銀燈的事吧;你知道得很清楚,我只有這點糖,在別處也找不到,這事不怪我,只能怪你,向你供奉什麼是你安排的,是你上帝而不是我有這種神力;說完以後覺得這樣恐嚇還不夠,於是從上帝腰間的絲帶上剪下一塊扔進鍋裡,果不其然,那又黃又硬的蔗糖開始變化,變得又白又膨松,終於做成了糖果,這糖果太好了,在各修道院有史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好吧,你享用吧。

  如果說這種糖果奇跡今天不再發生,那是因為上帝的腰帶早被修女和做甜食的女人們剪碎分光了,那個時代一去不復返了。

  不停地奔波,上下臺階,布裡蒙達和巴爾塔薩爾都疲憊不堪,返回了莊園,7個無精打采的太陽,7個蒼白的月亮;她像從戰場回來,看到了成千被炮火打得支離破碎的屍體那樣感到噁心難忍;他呢,要是願意想像一下布裡蒙達看到了什麼,只要回想一下戰爭和肉店就夠了。

  兩個人躺下了;這天晚上他們都不想要對方的身體,這倒不是因為太勞累,我們知道得很清楚,多少次她都善於激起感情,而是由於他們覺得體內各個器官像是離開了身體,到了皮膚外面,這也許難以說清楚,不過人體是靠皮膚互相瞭解,互相承認,互相接受的;如果說某些深入和密切的接觸是在新液和皮膚之間進行的,其區別也幾乎察覺不了,仿佛尋求和找到的是遙遠一些的皮膚。

  兩個人連衣服都沒有脫,蓋上一條舊毛毯就睡覺了,如此偉大的工作交給這兩個流浪者去做,令人驚歎,更糟糕的是他們青春的活力已經磨滅,像地基裡的石頭一樣蒙上了為其加固的泥土,並且勢必被隨後而來的重物壓住。

  這天晚上月亮出來得晚,他們睡著了,沒有看到,但月亮穿過縫隙緩緩掃過倉庫,掃過飛行器;在照到玻璃瓶的時候,能清楚地看到裡面的團團密雲,這或許是因為沒有任何人在看它,也或許是月光能讓不可見之物顯形。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對這個計謀很滿意,這才是第一天,派他們兩人到受疾病和喪事折磨的城市去碰碰運氣,已經有24個意志寫在圖紙上了。一個月以後,他們計算了一下,第一個瓶子裡裝進了一千個意志,神父估計其提升力足以夠一個圓球體用了,於是把第二個瓶子交給了布裡蒙達。

  在裡斯本,人們已經對那個男人和那個女人議論紛紛,他們不怕時疫,走遍全城,男的在前,女的在後,無論在街上還是在各家都來去匆匆,一言不發,女的在不得不在男的前面走過時總是垂下眼睛;如果說這回復一日出現的情況沒有引起更大的懷疑和驚異,那是因為有個消息開始流傳,說他們是在贖罪,這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剛剛聽到有人啼啼咕咕的時候想出的計策。稍微發揮一下想像力便把這對神秘的夫婦變成上天派下的使者,他們讓垂死的人得以善終,使因連續使用或許已效力大減的塗油禮得以加強。不費吹灰之力便能使各種惡名消散,稍用心計便能造成惡名或者改變惡名,問題在於找到有利於可信性和將充當應聲蟲或者同謀者的人的利益的方法。

  時疫過去,人死得越來越稀少,死因也突然改變了,各個玻璃瓶裡意志已有足足兩千個,這時候布裡蒙達突然病倒了。她既無痛疼也不發燒,只是非常瘦,臉色蒼白得好像皮膚也透明了。她躺在木床上,不論白天黑夜都閉著眼睛,但不像是在睡覺或者休息,而是眼皮抽搐,臉部表情痛苦。巴爾塔薩爾在她身邊,寸步不離,除非有時去做飯或者去大小便,在床邊排泄似乎不大好。

  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臉色陰沉,坐在凳子上,一連幾個小時一動不動,偶爾需要祈禱,但誰也聽不明白他說些什麼,對什麼人說話。他也不再聽他們懺悔,有兩次巴爾塔薩爾覺得不得不懺悔了,泛泛地說了說因天長日久而忘記了不少的罪孽,神父回答說上帝能看到人們的心,無須有誰以其名義寬恕;如果罪惡深重不能不懲罰,那麼這懲罰會從最短的道路而來,由上帝親自執行,或者時間的未回到來時再加以審判;但是,如果良好行為不能補償惡劣行為,也可以最後算總帳,決定是寬恕還是懲罰,只是還不知道由誰來寬恕或者懲罰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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