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在我最後一天,她給我開了一張支票。當她將支票遞給我時,她再次告訴我,說我是多麼的幸運,因為擁有著那麼一個美麗的妻子和孩子們。然後,我就告訴了她關於我的真實情況。就像這個國家中的大多數人一樣,我過去失去了我的工作,失去了我所有的金錢和其它的每樣事物。所有這些我過去一直相信是能夠增加安定生活的籌碼。我告訴她我是在怎樣漫長的時間內用自己的方式掙得了這些事物,以致於當我面臨失業時,我在兩年的時間內一直為自己感到悲傷,並且尋找其他人來責難;我告訴她我是如何地從關於美國生活已經變得多麼艱辛的新聞報道中來獲取安慰,直至我認識到生活對於大多數人們來說經常是艱難的,而我曾經一直認為我要比那些人們優越;我告訴她唯一變化的事情是壞事情最終開始發生在像我一樣的人們身上,而我卻曾經那麼長期地享有它;我告訴她在我帶著自己的家庭渡過難關的整個時間內,我知道了什麼是可以為他什1做的最好的事情,以及什麼是最壞的事情,但是我卻經常選擇最壞的事情,因為它做起來更加容易。

  我沒有告訴她我在很多年中是一個說謊人,以至於我達到了可以在任何事情上說假話的程度。我不是指我們在相互之間說些非惡意的假話,我是指我們對自己本人說假話。對於我來說,這些假話可以追溯到昔日秋天的下午,那時我正是一個黃金時代的男孩。我從足球更衣室出來,進入賽場的冰冷光線中。我穿著釘鞋走過停車處。頭盔要麼戴在頭上,要麼被我得意地夾在胳膊下。在我去訓練場的路上,我從高中同輩面前走過,他們坐在木料商店外面的臺階上,弓著背,抽著他們的香煙,並且用一種厭倦、優越的表情看著我。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是像我一樣命中註定成為一個小夥兒。他們懂得我所相信的關於自己的事情他們已經知道不是真實的。我蔑視他們所戴的鬼一樣的太陽鏡和狗屎一樣的長筒靴,因此我將他們拋到了身後,走上一條通向與之生活不同的道路。

  他們的名字仍然清晰地記在我的心中。珀西·薩金特、韋恩·拉瓦斯爾、保羅·高德特。然而現在我認為他們是某種夜晚旅行的生還者,過去我不相信這種旅行就在外面,為我準備著。我記起我曾經多麼強烈地想和美國共舞;我記起我曾多麼渴望相信我可以聽到遠處為我而奏的樂隊,我記起那些在木料商店外的男孩如何已經用手抓住了美國,卻又和她一起消失在弗拉明戈大道上。我們都來到了這樣一個時代,此時的美國正蒙著一層新痛苦的外衣。當前,她在她的魔術中仍然能夠從帽子中變出兔子來,但後來,魔術師放慢了速度,於是你可以看到她動作中的圈套門和機關。可能這正好說明了為什麼幻滅擴展到了中產階級。這不是因為幻滅出現了,而是因為像我一樣的人們最終墜落,摔得很慘!

  在她農舍的最後一天,我告訴她我可以教她如何修理她的窗戶,以防其中一個再次損壞,她注視著我的眼睛。這是一件小事兒,但是她卻為之感到高興。首先她認真地穿上圍裙,然後,我們爬樓梯來到了三樓。她選擇了一個窗戶,在其中一個刨平的木板的邊緣上畫有鉛筆標誌和小的印記。我猜想,在過去美好的日子裡,當她父親給她揭示生活將是多麼艱難以前,正是在這兒她母親每個夏天為她測量身高。當她發現了窗戶機制的簡單性後,她的眼睛閃現出美麗的光芒。一條繩子的末端系著一個金屬重物,另一端被接在窗戶框上。「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她歡呼到。我指出固定裝置是由硬銅製成的,就像是優質輪船上的接頭配件,並且接口是手工完成的。我站在那兒望著她,同時想像著,在這種麻煩出現之前,她將會感到多麼的安全。突然,在我的眼睛中她變成了一個小女孩兒,好像她就是我的一個女兒。我仍然不知道我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她們,或者是在她們身上看到了她。當我離開時,她正站在下午的陽光裡,手中拿著一把錘子。

  第一章 失業

  當我被解雇的消息在校園傳播出去後,一天早晨,有個學生在課後來找我,並給我講了事情的狀況。他是一個聰明的小夥,而且招人喜歡。他說他首先感到難過,然後跟我講明瞭對這種事情的看法。「先生,但願天下可愛的人們不再失業。」他說道,晃著他的頭。

  我駁回了這個說法。事情對於我來說在那麼長的時間內一直都是那麼地順利,以致於我無法理解我和他之間有著分歧。分歧點在於你如何想像你的生活將成為什麼樣子,然而它實際上又是個什麼樣子。我全身心地去和別人握手,做出承諾,並且在適當的人們面前微笑,從而取得人們的喜愛,得以不斷進步並取得成功,不再墜落。結果我成了一個已經忘記自己是多麼走運的人。

  那是1992年早春三月,我41歲,已婚,有著3個7歲以下的孩子,而且第四個孩子將要在6月出生。我們住在紐約北部地區的一個小城市裡,房子很大,我們的生活優裕而不緊張。在那裡,我們可以很輕鬆地做到不負債。

  這是那種極其安全和享有特權的生活。自從我離開緬因州的班格爾,告別我兒童時代的肮髒破爛的房子時,我就知道。那時我依靠一份足球獎學金到一個有名的私立大學求學。後來,我又依靠一份更豐厚的特別地位獎學金上了研究生。對此,我甚至並不感到激動。我是在路上行進,留在身後的是我的叔叔、祖父和堂兄弟。他們一生都是傳統式的美國窮光蛋工人,薪水很低,沒有雄心壯志,星期六晚上呆在勞倫斯·韋爾克酒吧,一年休息兩個星期。他們是非常好的人們,但是他們哪都去不了。一旦我的年齡大得足以理解世界是如何運轉時,我就開始努力工作,在自己的生活中加足馬力,從而逃離他們,就像一個人逃離一場火災。

  我從不回頭。我由一個充滿希望的工作轉到另一個工作。甚至當我有了一份好的工作以後,我仍然不斷尋找一個更好的工作。有時我去參加工作面試,僅僅是為了有機會來看我對於一個陌生人會有怎樣的價值,並聽他告訴我說我是多麼的了不起。為了獲得科爾格特大學英語系的一份工作,我曾辭退了一份在緬因州大學的好工作,儘管在那裡我感到十分開心。因為後者的薪水比我退休的兩個叔叔的總收入還要多。那時候電視上還播放著一個傻乎乎的商業廣告:一個英俊的愛爾蘭男子快速跑過一塊夢幻般的綠地,笑得像個政治家,因為他對自己的新型除臭香皂感到高興。這可能是在科爾格特大學校園中拍攝的。當我們在1989年8月下旬抵達時,這裡的草坪和運動場像愛爾蘭似的青蔥茂盛。我的學生親切地將這個地方稱作「科爾格特營地」或者「科爾格特鄉村俱樂部」,並且告訴我他們之所以在眾多的學校中選擇這所大學是因為這所大學擁有滑雪斜坡,我可以從我的辦公室看到它;是因為這裡有牆球運動場和美麗的室內網球場;或者是因為這裡有可贏得獎金的18洞的高爾夫球道以及飛耙射擊場,後者僅離學校一小段自行車的路程;或者因為這個大學在美國學術界排名在法學院中的前20位;或者因為根據每平均人口的飲酒消耗量,科爾格特被贊為是全國最好的舞會學校。

  我自己選擇科爾格特大學的原因不是特別顯著:它可能不是一個長青藤聯盟學校,但是它正好和長青藤學校相瀕;臨,在那一牆相隔的外面可能有著另一份好工作;同時那兒也有一長串的優惠條件:我可以支配幾千美元,讓圖書館為我定購我所想要的書籍;我們可以回到沙拉奈克湖,作為一個家庭在那裡度過週末,並且叫人為我們準備飯菜;我可以利用一個低利息的貸款,在城市中購買一所房子,離校園僅有幾個路口的距離;我還可以得到夏季教學項目約三千美元的經費,如果需要的話,還配給我已經付薪的學生助教;這裡有慷慨大方的健康、牙齒和生命保障計劃;這裡有一個龐大的退休養老金計劃,它會像細胞分裂一樣地增大;對於我妻子來說,可以免費進行她的碩士教育;對於我的四個孩子來說,可以去上美國的任何大學;我在校園書店內買書可以打折扣;這裡有一個新的麥金托什計算機系統;在三年教學之後,我可以得到週期性的休假,工資照付不誤;而且更重要的是時間,在聖誕節有5個星期的寒假,在開春時有十天的休息,暑假有三個月,這加起來大約是18個星期,如果再加上每個星期的兩個非工作日,又是額外的10個星期的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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