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我要養活這家人 | 上頁 下頁


  序

  這個星期,我向一個富有的女人做了坦白。事情的發展是一系列奇特的巧合。她遇見了我,正當我破門進入溫斯洛·荷馬家的農舍時。這一家人雇了我來做一些油漆活兒。我把房門的鑰匙放錯了地方,於是就撬一個走廊的門兒。這時,她來了,穿過灌木叢,像是一個入侵的後衛。「我正在找一個男人來修理我的窗戶!」她喘著氣說。她正在費力地呼吸著,而且站立的兩腳分開很遠。

  我問她的窗戶哪裡壞了,於是她說有些窗戶無法合攏,而有些窗戶雖然可以合攏,可是無法緊閉,她並不認為修理這些窗戶將是一份繁重的工作。我以前聽說過這種事情,在緬因州海岸上,大多數這樣的老朽木料和木瓦農舍在表面以下已經破碎了,被北大西洋數十年的冬天搞得一團狼藉。你準備著手為房檐下的一個短木板快速地塗上一層油漆。你爬到了那裡,卻發現木板鬆動了。你把它抽下來,但是房頂木橡的末端破碎得像塊舊紙。於是你就得重新修建這個房子,並且設法用一年來曬黑的皮膚對某個人解釋為什麼一個50美元的工作卻要耗費幾千美元。我一上來就和她談價錢。因為我已經懂得,許多富有的人們仍然相信,只有他們的醫生、律師和會計才值得領取一份不菲的報酬。「我每小時收取50美元。」我告訴她。

  「那好吧。」她說道。

  「噢,我會來看一看。」我說。

  這天的傍晚,我跟著她穿過了葡萄藤架。她快步如飛,穿著多層的白色衣服,並且頭戴一個白色的絲帶圍巾。圍巾包住了她那淩亂的銀色頭髮,這使她的樣子像是一個田納西·威廉斯筆下的漫無生活目標的婦女。

  那是早春。然而她房子裡的長沙發依然鋪著一層白色的床單,就像畫布一樣。房子很大,有著美麗的橡樹木和胡桃樹木製成的木料牆壁、石頭的壁爐以及蓋了印戳的錫制天花板。在可愛的頂底窗戶所反射的燦爛陽光中,每個物體都熠熠閃光。自從我以油漆工的身份謀生以來,我曾經到過許多這樣的農舍。這個富有的女人雇傭我是因為我能做一手好活兒,能夠盡心來打磨掉所有的老漆,並且因為我在工作之後隨手收拾整理,而且不會隨身攜帶一個咯咯作響的箱子。

  通常,我不願和那些到鄉下避暑的有錢人說更多的話。因為在回到聖·路易斯或芝加哥的家中後,這很容易聽到自己成為一個雞尾酒宴上被說起的人物。「噢,我在緬因州認識了這個木匠,他的手藝絕頂優秀。」但是這一次卻有所不同。她告訴我她碰巧看到我的四個小孩子從附近走過,我讓他們每個人輪流油刷荷馬家的農舍。「我立即看出他們是四個幸福的孩子。」她說。這話使我感到極為舒服,後來我就解釋我是如何教會自己在抬起眼睛時去觀察他們。我說,就在頭一天的晚上,我們都趕著去參加一個五年級的音樂會。吃過晚飯後,我在廚房聽著廣播新聞的節奏,用海棉和毛巾收拾著碗盤,一時興起跳起了小小的夜晚舞蹈——如果新聞特別糟糕,我就刷洗鍋的銅底兒——這時,我順眼看向了隔間,望見我那美好和神奇的世界。那裡有我們三歲大的小孩子,她穿著獅王牌的小內衣,白色毛絨絨的襪子以及黑色的專利皮鞋。當她將手臂伸高,從而讓其十歲大的姐姐能夠將黑白相間的海員服套過她的頭時,她的肋骨露了出來(保持靜止,卡勒!),此時她的九歲大的姐姐正將粉紅色的絲帶系在她的辮子上(不要上下跳動,卡勒!),並且她的七歲大的哥哥將膠布貼在她的膝蓋上,這是因為她整天試看去騎一輛雙輪車的結果(不要移動,卡勒!)。

  「這使我記起他們裝飾聖誕樹的情景。」我告訴她,「那就在你的面前,那就是你為什麼拼命工作的原因,也是你生存的原因所在。我碰巧在最佳的時刻抬頭看見了,否則我將錯過這個場面。」剛開始,我的小故事好像並不吸引她,她仍舊頭也不回地走在我的前面。但是到了樓梯口時,她停了下來,把臉扭向我,並且告訴我說我是個幸運的人。她自己的父親曾是一個非常多才多藝的人,但是他從沒有耐心來教她如何做任何一件事情。「所以現在我感到無人幫助,」她說著,沒有絲毫的自憐,「甚至不能閉緊我自己的窗戶。」

  頭兩天,我在她的屋內單獨工作,而她就消失在她生活的其餘部分中了。我無法阻止自己來窺視周圍的這些迷人的農舍,並且試著設想富有的人們是如何生活的景象。你可以看到來自高爾夫球和網球錦標賽的獎品;你可以看到一個裝有鈴檔和電線的小玻璃板,它曾經用來召集雇傭的幫手前往不同的房問;你也可以看到一台老式的振盪儀,人們過去用它來減肥。在她家的房間中走過,不需要太長時間你就可以看出這曾經是她父親的房子,可以看出他曾用鐵腕來操縱這裡的一切。在不同的房間都有他的畫像。畫像上的他站在遠方,雙目凝視。他的女兒精心地保存了他的書屋和他的工作臺,以致於使我想起了馬路對過林肯遇刺的福特劇院的那個房間。事實上,我覺得與其把她看作是這個房子中的居民,更不如說她是一個博物館的館長。最具有說明性的是家庭照片。照片上她是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露出了媚人的微笑。然而,在連續的照片上可以看出,她父親身邊的女人不斷變換,而她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了。

  等到她回來時,我已經發現了她歷史中的很多秘密。隨著天數的增加,每天下午,在我離開以前,我們開始共度一個小時的時光。我們坐在她所稱的「柳條門廊」中聊天。在那兒你可以聽到英國自行車的嘀嘀咯咯聲從高高的柵欄外傳過來,就像蓋革計算器一樣。更遠的地方還有網球落在陶土球場上的單調撞擊聲。一天下午,她告訴我她的父親曾經結過五次婚,作為他們離婚的一部分,他的每個妻子走時,都得到了這個房子的一部分作為補償。和他們所有的子輩和孫輩一樣,她也被允許每年在此住上一個星期。「我打開這個地方,然後在剛過先烈紀念日之後離開,」她說,「剛好避開黑色的蒼蠅。」

  我很欽佩她的安然,於是我告訴她她使我想起了我的妻子。「她是一個輕輕鬆松就能克服困難的女人,並且能夠處理任何事情。」我說,「她對她丈夫的全部要求是他不能折磨她。」

  她聽了這話,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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