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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川芙美的去向(1)


  平田雪女的自殺,無疑是一個靠個人力量與強大的男權社會抗爭、最終以失敗告終的悲劇。然而,南洋姐們的鬥爭也並非總是以個人的方式進行的。到東南亞來的男性中也有心懷人道主義思想的人,一旦時機成熟他們就會展開廢娼運動,雖然規模很小,但也有「南洋姐」是依靠他們的組織選出人肉市場的。我覺得梅森幾美手記中寫到的另一位女性、原新加坡花街的藝妓阿嬌——本名小川芙美就是這類女性的典型。

  說到她擺脫「南洋姐」生涯的經過,首先要從新加坡日本人社會中廢娼運動的興起談起。據我所知,最早的廢娼呼聲是由一個具有右翼思想的青年在明治四十二年發出的。長期在新加坡做牙醫的西村竹四郎的自傳《在南洋三十五年》中說,那一年有個叫織田登的青年出了本標榜要撲滅醜業的油印小冊子,花街的女性就不用說了,在一般日本人中也散發了許多,醫生裡也有支持他的人。不過,這一活動很快在娼館主及其打手的暴力下煙消雲散了。

  此後的第二次活動可以說是大正二年四月藤井領事通過新加坡政府採取的放逐嬪夫的活動。日本的所謂人販子在漢語裡叫嬪夫,在作為英國殖民地的新加坡的法律上,公娼雖說是允許的,但其營業中不允許有男性參加。本來就對日本人的賣春業沒有好感的藤井領事,為了使那有名無實的法律有點實效,通過政府部門對寄生在「南洋姐」們身上的七十二名日本人嬪夫給予了驅逐處分。

  然而,藤井領事果斷採取的驅逐嬪夫的措施作為廢娼政策而言並非真正有效。因為人販子這種勾當原本就是些無視法律的傢伙們幹的,遭到驅逐後他們只是不再出現在新加坡社會的表面而已,暗中依然具有相當的勢力。

  要想真正在現實中取消「南洋姐」的存在,方法只能是要麼在法律上禁止賣春,要麼開展有組織的廢娼救娼運動。然而新加坡的法律卻允許賣春,這也許由於它是大英帝國重要的殖民地港口城市,有為過往商船和軍艦乘員提供安慰的必要,其法律的變更由不得非主權國民日本人的意志。所以,要想取消「南洋姐」的存在,日本人唯一可行的方法是展開由娼館主或「南洋姐」自己主動停止賣春活動的廢娼救娼運動,大正初期以後這一運動勃然興起。最初發起廢娼救娼運動的是新教派的基督徒們,而真正在現實中挺身而出的不是別人,正是梅森豪勇牧師——我的好友梅森幾美女士的丈夫。

  據幾美講,平田雪女的事引起了梅森牧師對「南洋姐」們的關注,不久後他就開始去花街傳教——換句話說也就是開始從事廢娼救娼運動。梅森牧師青年時代曾當過救世軍的士官,和山室軍平、伊藤富士雄等一起在東京的吉原搞過度娼運動,他打算把那時的經驗運用到新加坡來。

  由於教會規模很小沒有其他人幫助,所以梅森牧師每週只能帶上幾美一人在某個傍晚到馬來街、哈依拉姆街去一次。那一帶白天非常安靜,太陽落山後,娼館門前點起燈火,來往的人便多了起來,於是顯得有些嘈雜。梅森夫婦往往就在這時站在路邊,拍著手鼓,大聲地唱起讚美歌來。然後,當嫖客和聚集在娼館門前拉客的「南洋姐」們好奇地圍攏過來時,梅森牧師便一手拿著聖書,一邊循循善誘地宣傳起無論賣春還是買春都是人所不應為的道理來。

  起初,娼館主及其手下的人們只是以為「耶穌的說教,沒意思——」而不加理睬,但一聽到講廢娼符合神意時便立即改變了態度。他們成群地沖過來,趕走圍觀的人們,然後把牧師夫婦圍在中間,目光兇狠地威脅說:「你們以為這是什麼地方,快點走!再敢到這兒來,決輕饒不了你們——」非暴力主義者的基督徒梅森夫婦在這種時候什麼也不說地走了,可是,一周後他們又跟沒事兒似地出現在花街的一角,拍著手鼓,宣傳廢娼是神的旨意。

  於是,娼館主的打手們便想通過他們最拿手的手段——暴力來讓梅森夫婦沉默。當夫妻倆拿著聖書向人們說教時,一些形跡可疑的男人便在他們面前拿出刀子和手槍恫嚇說:「不許你們再來說教了,膽敢再來,就用這個打碎你們的頭。別以為這只是嚇唬嚇唬你們——」儘管如此,梅森夫婦仍舊不停地去花街傳教,歹徒們後來竟用棍棒打梅森牧師,還借夜幕向教堂裡放槍。

  如果梅森夫婦當時在這些流氓無賴面前屈服了的話,那麼新加坡的廢娼運動絕不會取得任何一點成果。但是,梅森夫婦卻沒有被這些歹徒嚇倒、也許因為受到了梅森夫婦為了正義而置生死於不顧的大無畏氣概的感染,聽眾中開始有人一個又一個地站到了梅森夫婦這邊來了。

  這些人中最富有戲劇性變化的可以說是一位名叫長森三郎的青年。長森是位金銀細工的手藝人,不知是由於孤身流浪到新加坡的寂寞還是單身生活的空虛,幾乎終日泡在花街,是花柳界有名的花花公子。就是這個長森,一天突然來到教堂說:「看到你們真誠的樣子,我終於醒悟過來了。請你們救救我吧——」此後,他就開始幫助梅森夫婦在花街傳教。

  夜幕降臨後,他拿著手鼓唱著讚美歌走在燈光耀眼的馬拉巴街、哈依拉姆街上。到了娼館門口,他就停下腳步,面對嫖客們充滿真情地訴說起來——「諸位,我就是長森三郎。直到不久前我還是個酒色之徒,這條街上的娼館沒有一家我沒進去過。可是,現在我這個大色鬼相信了基督,改邪歸正變成一個真正的人了。我已不喝酒、不買女人了。——請各位看看獲得新生的我,希望你們也來信神,不要再拿錢玩女人了!」

  於是,長森越說越激動,語言時斷時續,最終痛哭起來,可他還是一邊用自己的拳頭擦著眼淚,一邊繼續向人們訴說著。

  主張非暴力主義、從未向娼館主的打手們屈服過的梅森夫妻的廢娼救娼運動,自從使長森三郎這個浪子回頭之後,開始真正牽動了「南洋姐」們的心。按理說,對梅森夫妻的運動最先做出反應的該是「南洋姐」們,但她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對眼前展開的廢娼運動毫不關心。我想這是由於她們一直受到人的欺騙,對人所搞的廢娼救娼運動也自然難以相信,但當她們親眼見到始終不向暴力屈服並使得浪子口頭的梅森夫婦時,她們才開始真的相信了。這些「南洋姐」們對夫妻倆的信賴最終以一位藝妓一天終於敲開教堂門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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