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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遇——在妓院女老闆的故鄉(1)


  在大江高浜、下田巡遊一周後,我回到阿崎婆的家蟄居了幾天。雖說只外出三天,在陌生的土地見陌生的人後,回到阿崎婆這破屋,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樣安心。我暗暗地下決心不再訪問任何人了。

  可是,我將到手的照片給阿崎婆看,把拜訪過的人講給她聽後,阿崎婆又講了以前沒說過的有關她們的逸事。所以,不知不覺地我又推翻了前幾天下的決心。關於富美、阿霜、太郎造等與阿崎婆相關的重要人物的資料湊齊了,雖然還不充分,但總算沒問題了。最後留下的木下邦是否能找到照片,做同種程度的調查呢?木下邦病死在山打根是沒問題的,阿崎婆提到的養女阿作和孫女嶺生是不是活著呢?木下邦的故鄉是天草下島最北端的二江,隔著早崎海峽與島原半島距離最近。如果去那兒看看,說不定會有些收穫。即使沒線索,至少看看木下邦的家鄉也好嘛。

  這種願望一天比一天迫切,數日後的一天我又外出旅行了。我早已忘記上次旅行回來時下的決心,向二江出發了。

  我不想途經大江,於是從崎津乘公共汽車經過基督教傳教時代天草學林所在地的一町田向本波市方向進發,途經下田溫泉又北上到二江。由於對當地的公共汽車不大熟悉,我換錯了車,到富岡已是黃昏了。

  聽說還有去二江的公共汽車,可是到那裡肯定是夜裡了,又不知要找的人在哪裡,我決定在富同這數得著的觀光地住一夜。在汽車站的禮品店我拜託店主告訴我比較老的旅館,他介紹給我一家岡野屋旅館,我偶然發現那裡林芙美子在昭和二十五年住過,她把在那裡的見聞寫到《天草灘》這篇小說裡,因此富岡建有林芙美子的文學碑。

  在岡野旅館住下,吃過晚飯後《天草灘》裡提到過的盲女——女店主前來聊天,她說我現在住的這間屋是林芙美子住過的,還保持著原樣,還絮絮叨叨地表達了給林芙美子建文學碑的苦心,斷斷續續地講林芙美子來此地的舊事。等她的話告一段落之後,她拿出一本紀念冊和硯臺箱,她說凡來她旅館住宿的人她都讓留言,寫什麼,畫什麼都隨便。

  我不好推辭,只好拿起筆。反正旅店女主人看不見,我寫了一句話,記得好像是「來到滿是石塊的天草島,不由得想到這石塊像是南洋姐的淚凝結成的」。她把紀念冊收起來拿走了。過了一會兒又來到我的房間給我續茶,問我:「您是研究南洋姐的學者吧!」可能她把那本紀念冊拿到樓下,請人念了我寫的題詞。

  我說我不懂什麼研究不研究的,我親戚中有這種人,所以我對這事很關心。然後我若無其事地問如果當地有這樣的人我倒想見見,於是女店主一屁股坐下來又說了一陣子海外妓女的事兒,當她知道我第二天要到二江去找阿邦的親屬時就說:「我妹夫原來在二江小學教書,說過他教過的女孩子有去南洋的。後來他改行在富岡村公所觀光科幹活,盡挖掘一些老年間的追事奇聞,可能會知道阿邦,明早問問他吧!」她是如此地熱情,這幾年在東京我好久沒遇見這種熱心人了。我心裡一高興就睡著了。第二天醒來時,她的妹夫已經來到旅館等我了。

  我感到很不安,早早地吃罷飯,跟著女店主介紹的佐野光雄老人向二江出發了。在二江佐野一下公共汽車就進了一家被褥商店,那裡的老闆曾是他的學生。經過多方詢問,我們打聽到了木炭鋪的水上良太和漁民山口豬吉以前在北婆羅洲種過馬尼拉麻。

  我們趕緊去訪問水上良太。我一提起木下邦的名字,他便說:「阿邦比親生父母還關照我,我去山打根也是阿邦勸我去的,說那地方好。」臉上露出了非同一般的表情,像見了什麼稀罕物件似的。我問他是否「阿邦有一個養女」,他表示記不起名字來了,我提醒他說:「她養女叫阿作,現在她住在哪裡?」水上良太佩服地說:「你知道得可真多啊!」然後他說:「阿作二十年前就死了,她還有個女兒,但是不知現在在哪裡。」我們接著訪問了山口豬吉,他也講不出更多的事。

  佐野聽了兩個人的回答後,覺得得不到更好的消息會有損他這個帶路人的信譽,就帶我繼續走訪,又打聽了兩家去過南洋的人,但只能得到與前邊幾家差不多的消息。離開富同時是早晨八點,現在已是下午三點了,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

  阿崎婆曾說過,一般在南洋生活的日本人都願意回日本,但阿邦卻始終沒這個打算。正因為如此。不打算死後在故鄉造墓,早在生前在山打根就修建了自己的墓,她這種行為的原因是不是潛藏在故鄉的村子裡呢?如果想像一下的話,阿邦年輕時在二江村是不是有過改變她一生的事件,這件事也影響了她赴山打根後決定經營妓院?決定了她對妓女的態度與男老闆不同?他們是那麼苛刻薄情,而她則富於人情味。過去我曾想,如果訪問二江村的話,或許能解開這個疑團——我內心是這麼希冀的。可是不用說外來的我,連天草當地人的佐野盡全力詢問,還是找不到阿邦親屬的下落,可能她的親屬沒有人住在二江了。如果那樣的話,正如我出門時所想的一樣,看看阿邦的老家就不錯了。

  我把這想法告訴佐野,說我想回富岡了,佐野點了點頭,說:「真遺憾,只能這麼辦了。」然後說在汽車沒來之前,他想順便去看一位老熟人,問我能否跟他一起去。我當然同意。為了抄近道,我們從海邊沙灘上走,半路上遇見一個到海邊倒垃圾的五十歲上下的主婦,她叫住了佐野:「您是老師吧?」

  佐野一下子窘住了,注視了那婦女好半天,好像想起來她幼小時的樣子,說:「你是當班長的公子吧?」那婦人高興地說:「幾十年了,老師您還記得我呀!」她好容易見到老師,邀請我們到她家喝口茶。佐野欣然接受了,我也隨著去了。他們談的話題全是佐野的學生,我一個也不認識,自然不感興趣。

  他們的交談告一段落後,那女人問:「先生,您來二江幹什麼來啦?」佐野介紹了我的事,說我在找木下作和她女兒嶺生,可是聽說兩人都死了,只好空手而歸。她「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我們迷惑不解地盯著她看,她更覺可笑了,邊笑邊說:「誰說阿作和嶺生死了,阿作八十多歲了,身體硬朗著呢!嶺生身體也挺好的。」

  我一下子沒有馬上理解她的話,過了一會兒待我明白過來不禁渾身發熱。找富美那會兒認為富美活著是板上釘釘的事,結果卻那麼不好,這次正相反,那麼多人都說阿作、嶺生不在了,卻又聽說她們都活著。

  佐野也像是不相信她的話,說:「問誰誰都說她們死了,無論你怎麼說她們活著,我也不能馬上相信。」他邊說邊瞧我,像是徵求我同意似的。於是那女人又自信地笑了笑:「那我帶你們去她家吧!阿作和嶺生住的離這裡很近,也就隔兩條街。」。她穿上草鞋,給我們帶路,一路走得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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