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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2)


  近來主人從動物園回來,常常提起一件使他深受感動的事。一聽,原來是看見大駱駝和小狗崽打架。小狗崽在老駱駝周圍快如疾風地轉著圈嗥叫,駱駝卻毫不介意,依然在背上鼓起駝峰,站住不動。小狗崽怎麼嗥叫發瘋,大駱駝也不理睬,終於,狗崽厭倦,不再奔跑了。主人笑那駱駝真是感覺遲鈍。這個例子用在此刻也很恰當。不管多麼會捉弄人的高手,如果對方像個駱駝,便也捉弄不成。然而,如果對方過於兇猛,像獅子和老虎一般,那也不會成功,不等捉弄,就被撕得粉碎。最開心的是:一捉弄,他就呲牙瞪眼;乾瞪眼,卻不敢奈何於我。只有在這種心安理得的情況下,捉弄人才樂趣橫生哩。為什麼說有趣兒?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可以消磨時光。寂寞時甚至想數一下鬍鬚多少根。傳說古代坐牢的囚徒,煩悶之餘,竟在牆上反復地畫三角形捱過歲月。

  世上再也沒有比寂寞更令人難耐的了。假如沒有點什麼刺激,活著也是夠乏味的。活著可真苦啊!

  捉弄人,便是引起刺激的一種娛樂。但是,如果不惹得對方有些惱火,焦急或尷尬,就不成其為刺激。因此,自古以來熱衷於捉弄人的只有那些像個昏官似的不懂人心、無聊透頂的傢伙,或是頭腦簡單,除了自己開心一切都無暇顧及、而且有勁沒處使的頑少。

  其次,對於想實地驗證個人優勢的人來說,捉弄人是最簡便的方法。當然,殺人,傷人或害人,也都能驗證自己的優勢。然而,應該說這些都是為了想要殺人、傷人和害人這一目的而採取的手段,至於證實自己的優勢,不過是採取手段後必然出現的結果罷了。因此,要想既顯示自己的優勢,又不想太重地加害於人,捉弄人是最適宜的。如不多少加害於人,就不能用事實證明自我優越。不成為事實,即使心裡平靜,也會意外地情趣索然。人是很自負的。不,不該自負的時候也心想自負。因此,他們一定要對別人表演一番他們是多麼自負。如此,自然安心,否則,便不肯罷休。而且,那些不明事理的俗物以及過於缺乏自信和沉不住氣的人,便利用一切機會,以求穩操勝券,這和柔道選手總想摔倒對方是一種類型。柔道並不高明的人總是盼著碰上一個比自己差些的對手,哪怕交手一次也好,是個外行也行,一定要摔倒他。他們懷著如此險惡用心在街頭走來走去,就是為了達到這個目的。

  此外當然還有各種各樣的原因,但是說來話長,就此打住。如果還想聽,不妨帶上一匣魚幹向咱家請教好了,隨時傳授。

  參照上述,推而論之,依咱家拙見,後山的毛猴和學校的教師,是最佳的被捉弄對象。拿學校教師比附後山毛猴,的確有失體統——不是對毛猴,而是對教師來說。然而,既然二者如此相似,又有什麼辦法!

  眾所周知,後山的毛猴被鐵鍊鎖著,不論怎麼張牙舞爪,也傷不了人的。教師雖然沒有鐵鎖在身,卻被月薪捆著,任你怎樣捉弄都行,絕不會辭職後去毆打學生。假如是個能有勇氣辭職的人,當初就不會去當那份孩子王。我家主人是教師。他雖然不是落雲館的教師,畢竟也是教師,這是毫無疑義的。要想捉弄人,我家主人是最適合、最簡易、最保險的對象。落雲館的學生都是少年。捉弄人可以提高他們的身價,因而他們把捉弄人看成教育成果而理直氣壯地提出要求,甚至認為是應有的權利。不僅如此,這些小傢伙,假如不捉弄人,他們那充滿朝氣的四肢與頭腦便不知如何安放才好,漫長的假期也會因百無聊賴而發愁。這些條件具備,主人自然要被捉弄,學生自然要捉弄人,不論叫誰來說,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事。主人對此發怒,恐怕是混蛋已極,愚蠢透頂吧!下面謹將落雲館學生如何捉弄我家主人,我家主人對此又如何的糊塗透頂,一一描述,敬請諸公過目。

  列位都清楚「方格籬笆」是個什麼玩藝兒。那是個通風良好的簡易牆,我們貓可以自由自在地從格眼裡走來走去。有沒有那個花格子籬笆,對我們貓來說都是一回事。然而,落雲館的校長並不是為了防我們貓才設了方格籬笆,而是為了防止自己培養的君子鑽進來,才特請工匠來編制而成的。當然,不管怎麼通風良好,人也休想鑽進。這種用竹子編成的四寸見方的格子,縱使大清國的魔術師張世尊,也會束手無策的。因此,這道籬笆對於人來說,肯定充分發揮了隔牆的作用。主人一看修築起這道籬牆來,以為如此天下便太平了。他這麼高興,倒也不無道理。然而,主人的理論卻有很大的漏洞,比方格眼兒的漏洞更大,簡直是連吞舟之魚都能溜掉的大漏洞。主人是從「垣牆不可逾越」這一假定出發的。按他的設想,既然是學生,不論怎樣粗劣的垣牆,只要知道名之為牆,是區域的分界線,就絕不用擔心他們會擅自闖入。接著,主人又暫且推翻這一假定,得出如下論斷:也罷;即使有人擅自闖入也不要緊的。不論多麼小的毛孩子也沒有可能從格子眼裡鑽進來。於是,速速決斷:「絕無闖入之憂。」不錯,只要他們不是貓,就不可能從籬笆的方格眼裡穿過,想穿過也辦不到。但是,跨過,跳過,這卻不費吹灰之力,甚至是一種運動,蠻有意思的。

  從築起籬笆的第二天,依然和未築籬笆時同樣,君子們噗噔噔地跳到北側的空地,只是並不深入到宅子的正面。假如遭到追擊,需要一點時間逃跑,因此,預先計算好了逃跑所需的時間,所以才只在沒有活捉危險的地方流竄。他們究竟在幹些什麼,住在東廂房裡的了人自然看不見。若想瞭解他們在北側空地上的活動情況。只有打開柵門,從相反的方向拐個硬彎筆直地觀看:或是從廁所的窗口,透過籬笆牆根眺望,這時,那裡發生的一切,便盡收眼底了。不過,即使發現幾名敵人,也不便捉拿,只能從窗格裡責駡幾聲而已。假如從柵門處迂回進攻,奇襲敵陣,那麼,君子們只要聽到腳步聲,不等你抓,早已一溜煙逃到籬笆外面。恰似違反「禁捕海狗令」的漁船,徑向海狗曬太陽的地方駛去。

  主人當然不會在茅房裡放哨,便也無意打開欄柵,一旦聽到風聲便立刻竄出。假如真想這麼幹,除非辭掉教員職務,專門幹這種營生,否則是追不上的。說起來,主人的不利條件是:在書房裡,只能聞其聲而不能見其人,在茅房的窗下,則只能見其人,卻又奈何不得。對方識破了主人的這些不利條件,採取了如下策略:當他們偵悉主人悶坐書房時,便盡可能地高聲叫嚷,其中還夾雜著罵大街的口吻譏諷主人。而且那發聲之處很不明確。叫人乍一聽來,很難斷定他們是在籬內喧嘩,還是在牆外吵鬧。一旦主人出來,他們或是逃之天夭,或是仿佛一直在竹籬外似的,裝作沒事。當他們望見主人入廁時(咱家從前文便頻頻使用「廁所」這一肮髒字眼兒,並非咱家怎麼引以為榮。老實說,是因為敘述這場戰爭有必要,才儘管有礙視聽,也不得已而為之。)他們定要在桐樹一帶徘徊,故意讓主人看見。假如主人從廁所裡發出響徹四鄰的高聲怒吼,敵人也並不驚慌,從容地退到根據地去。敵人採取這種戰術,主人可就十分狼狽了。當他認為敵人確已侵入時,便操起文明杖走出去。然而,卻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剛以為沒有人來,便從廁所窗子一看,肯定又有一兩名學生闖入,主人忽而繞到後面去瞧,忽而從廁所裡看,轉來轉去,還是那麼回事;還是那麼回事,也要重複下去,所謂「疲於奔命」,指的就是這種樣子。主人怒火中燒,有點並不清自己究竟是以教師為業呢?還是以戰爭為生。就在他惱火到了極點時,惹出了如下一場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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