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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3)


  寒月和主人嘿嘿地笑,迷亭也開心地笑了。

  「卻說,書中道罷……」迷亭接著說。

  「先生!『道罷』有點像說書人的用語,太俗氣,請您免了吧!」寒月是在趁機報前仇。

  「那就卸了妝,重新出場……嗯,以下想就鼻子與臉龐的比例略進一言。假如孤立地單談鼻子,那位令堂大人長了那麼一隻鼻子,走遍天下也毫無愧色;縱使在鞍馬山①開個展覽會,也很可能獲得頭等獎。可悲的是,她的鼻子並不理睬口、眼等其他部位,是隨心所欲長出來的。凱撒②的鼻子無疑是非凡的。然而,如果用剪子將凱撒的鼻子剪掉,安在貴府的貓臉上,那將成何體統!打個比方吧,在貓額那個小小的地盤上巍然聳立個英雄的鼻塔,這宛如棋盤上擺了個奈良寺的大佛像,比例極其失調,我想,定會喪失其美學價值的。金田夫人的鼻峰和凱撒同樣,一定是英姿颯爽、拔地而起!然而,環繞在鼻峰周圍的面部卻將如何?當然,不至於像貴府的貓臉那麼面目可憎,但也會像患癲癡症的醜婦,眉橫八字,細眼高吊,這是事實。列位,這怎能不令人喟然歎曰:『有其面,必有其鼻』呢?」

  ①鞍馬山:位於京都市左京區鞍馬山背後。有古以來的繁華街。
  ②凱撒:古羅馬統帥,政治家、作家。


  當迷亭的話稍一中斷時,忽聽房後有人說:「還在談鼻子哪,多麼頑固呀!」

  「是車夫老婆!」主人通知迷亭。迷亭卻又開始演講。

  「在意料不到的背陰處,發現新的異性旁聽者,這是演說家的崇高榮譽。尤其鶯聲燕語,給枯燥的講壇平添一絲風韻,真是夢想不到的福氣。本應盡力講得通俗些,以期不負佳人淑女的光顧;但因下文涉及力學問題,自然,女士小姐們說不定會聽不懂的。那就請多多包涵了。」

  寒月聽到「力學」一詞,又哧哧地笑起來。

  「我想證明的是:這張臉和這只鼻子終究勢不兩立,違背了柴京的黃金律①。可以嚴格地用力學公式來給列位演算一遍。請允許我首先以H代表鼻高;以A代表鼻與臉平面交叉的角度;W,自然代表鼻子的重量。怎麼樣,大致懂吧?」

  ①柴京:(一八一○——一八七六)德國美學家,著有《有關人體均衡的新研究》。黃金律,即黃金分割學說。

  「懂個屁!」主人說。

  「寒月兄呢?」

  「我也敬謝不敏喲!」

  「這太慘了。苦沙彌還情有可原,而你,是個理學土嘛。這條公式是我這場演說中的靈魂,如果刪掉,講過的就全都毫無意義了……啊,沒辦法,略去公式,只談結論吧!」

  「有結論嗎?」主人驚訝地問。

  「當然有的。沒有結論的演說,猶如沒有水果的西餐……好吧,二位仔細聽著!下文就是結論了。且說,上述公式,如果參照魏爾嘯①、魏茲曼②諸家的學說,當然不能否認鼻子是先天的形體遺傳。而伴同其形體所產生的精神現象,縱然已有有力學說,認為是後天之物,並非遺傳;但是不可否認,在某種程度上要受遺傳影響,這是必然的結果。因此,如上所述,有了個與其體態並不和諧的特大鼻子的女人,可想而知,她生下的孩子,鼻子也會與眾不同。寒月君還年輕,也許不認為金田小姐的鼻子構造有什麼異常之處;但是,這種性質的遺傳潛伏期很長,一旦氣候突變,就會迅猛發展,說不定刹那間膨脹起來,鼻子像她的高堂老母一般大呢。因此,這門親事,按我迷亭的學術性論證,莫如趁早斷念,才能保你平安。這一點,不僅這家主人,就連睡在那邊的貓怪大仙,也不會反對的吧!」

  ①魏爾嘯:(一八二一——一九○二)又譯微耳和,德國病理學家,細胞病理學說的創立者。
  ②魏斯曼:(一八三四——一九一四)德國生物學家,遺傳學奠基人之一。


  主人翻身坐起,非常熱情地強調說:

  「那是自然。那種娘們的女兒,誰要?寒月,要不得的。」

  咱家為了聊表贊同之意,也喵喵地叫了兩聲。寒月並不疾顏厲色地說:

  「既然兩位老兄有見於此,我死了這條心也未嘗不可。只是如果女方一氣之下,害起病來,我可罪過呀……」

  「哈哈,……可謂『豔罪』①不淺嘍!」

  ①豔罪;原文發音與「冤罪」(即冤枉)音同。

  惟有主人小題大作,氣哼哼地說:

  「誰能那麼糊塗!那個騷貨,她的女兒肯定不是個好玩藝兒!初來乍到,就給我難堪!傲慢的東西!」

  這時,三四個人又在牆根下發出哈哈大笑聲。一個說:「真是個狂妄的蠢貨!」另一個說:「幻想住個大房子吧!」有一個大聲說:「可憐,再怎麼神氣,也『在家是老虎,出門是豆腐』!」

  主人跑到簷廊下,不甘示弱地吼叫說:

  「別吵啦,幹麼偏到我家牆根來?」

  「啊,哈哈……野蠻人,野蠻人……」牆下人破口大駡。

  主人雷霆大發,陡然起立,操起手杖便向馬路奔去。迷亭拍手稱快:「好熱鬧!幹哪,幹!」寒月卻搓弄那條衣帶,笑眯眯的。咱家跟在主人身後,穿過牆豁,來到馬路上。

  大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只見主人正拄著手杖,茫然佇立,活像被哪路狐仙迷住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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