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一二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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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是呀——他睡得才沉呢。他才不會醒呢。」她搶著說。 他們混到大群人中間,一起順著紅衣主教街走,從那兒可以一直走上大橋,五光十色的彩船突然盡收眼底。他們過了橋,穿過一條窄而長的通道,往下走到臨河小道上——那兒已經是塵土飛揚,熱烘烘的人滿為患。他們差不多剛到,盛大的船隊就開始動起來,原先直懸著的船漿放下來了,一接觸到水面,啪啦啦的就像大聲接吻。 「哦,我說——可真有味兒呀!我算沒白來啊!」阿拉貝拉說。「再說,我這麼來一趟,也不會讓我爺們傷筋動骨的。」 河對面,彩船擁在一塊兒,上面盡是些服飾華麗、如花似玉的美人兒,綠的。粉的、黃的、白的,色彩繽紛,打扮得好不入時。賽船俱樂部的藍旗子成了興趣的集中點,旗子下邊是一色紅制服的樂隊,演奏的曲子,她剛才在死人屋裡已經聽到過。形形色色的大學生帶著小妞兒們,坐在劃子上,緊盯著「咱們的」船隻,劃子在水面一上一下地穿行著。阿拉貝拉對這熱鬧場面正看得入神的時候,冷不防讓人在她肋旁骨上戳了一下;她回頭一看,原來是韋伯大夫。 「春藥發作啦,你知道嗎!」他說,淫邪地擠咕眼。「你真是害人不淺,虧你還不害臊。」 「我今兒可不跟誰熱乎。」 「你這是怎麼啦?大夥兒今兒個都是過節找樂子嘛。」 她沒答理。韋伯偷偷摟著她的腰,因為人擠得密密的,他這個動作不愁人看見。阿拉貝拉一覺著他膀子上來,一臉心癢難撓的表情,不過她還是盯著河上看,裝出來不知道有人摟著她。 人群潮湧般往前擠,你推我操,把阿拉貝拉和她的朋友們快推到河裡了;接著是一陣粗鄙不堪的哄鬧;要不是她先前死死盯過的那張大理石雕像般慘白面容在她心裡留下深深印象,因而她頭腦還沒糊塗到底,這會兒她准會因為惡作劇而毫無顧忌地開懷大笑呢。 河上的比賽笑料百出,令人捧腹,一時達到了興奮的高潮,有些船翻了,有些船不住地呐喊。輸的輸,贏的贏,總算見了分曉,於是彩船上那些粉的、藍的、黃的太太小姐舍舟登岸,看熱鬧的人也開始移動。 「呃——真他奶奶的夠勁兒啊。」阿拉貝拉大聲說。「不過我得回去照顧我的可憐的爺們啦。爸爸在那兒,我知道;可我還是回去好。」 「你急著什麼呀?」 「呃,我得走……哎,哎,事情不好辦哪!」 那道開在河邊小道和大橋之間的棧橋本是必經之路,這時熙熙攘攘的人群把它擠得水泄不通,他們成了一塊冒熱氣的大肉團——阿拉貝拉擠在裡頭,想動也動不了,她越來越急,直叫,「他媽的,他媽的。」因為她忽地想到萬一有人發現裘德死時候旁邊沒人,那一定會鬧得辦驗屍手續。 「你急得貓抓心似的,我的好人兒。」大夫說,人把他擠得不用費勁就緊貼著她。「你還是耐著點吧,這會兒沒法擠出去。」 前後大概十分鐘,擠在一起的人群總算鬆動了,讓了個縫,夠他們鑽出去。她一到街上,立刻快馬加鞭,不許大夫這一天再糾纏她。她沒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一個女人家裡,那個女人專為死了的窮苦人辦必不可少的正式手續。 「我丈夫剛走啦,可憐的好人哪。」她說。「你還能來給他裝裹嗎?」 阿拉貝拉等了幾分鐘,隨後兩個女人就一路走去,恰好從紅衣主教學院大草場那邊,打扮入時的人流蜂擁而來,她們拼命從中間擠過去,險些讓馬車撞倒。 「我先得上教堂找管事的,讓他撞鐘。」阿拉貝拉說。「就在這附近吧?咱們在家門口見就是了。」 那天晚上十點鐘光景,裘德躺在自家床上,蓋著裹屍布,直挺挺像根箭。紅衣主教學院舞會上歡樂的華爾茲舞曲從半開的窗戶傳進來。 兩天后,天空一樣萬里無雲,空氣一樣凝然不動,還是那間小屋子,沒上蓋的裘德的棺材旁邊站著兩個人。一邊是阿拉貝拉,另一邊是艾林寡婦。她們倆看著裘德的臉,艾林太太的皺縮的眼皮紅紅的。 「他真好看啊!」她說。 「是啊,他死了還那麼帥。」阿拉貝拉說。 窗戶依舊開著,好讓屋裡空氣流通。中午時分,清澄的空氣靜止、安謐,只聽得見遠處有人說話,還有明白的雜遝的跺腳聲。 「怎麼回事?」老太婆嘟囔著。 「哦,圓形會堂裡頭,那些博士,給漢普頓郡公爵跟什麼貴人授名譽學位哪。這禮拜是寄思周,你知道吧。那些小夥子高興得歡呼哪。」 「唉,人年輕,肺結實!可不像咱們這兒可憐的孩子啊。」 看來圓形會堂裡什麼人正發表演說,間或有個把句子飄出來,老遠地傳到這個靜靜的角落,裘德的大理石般的面容似乎因此而微露笑容;近旁書架上,過時的老德爾芬版的維吉爾和賀拉斯的著作和書角卷起來的希臘文《新約》,以及很少幾部他一直沒肯出手的舊書——他工間休息,習慣於拿起瀏覽幾分鐘,書皮已讓石粉弄糙,好像也聽到了同樣聲音,一時都顯得愁容慘淡,懨懨如傷。鐘聲歡悅,在這間臥室裡回環不已。 阿拉貝拉的目光從裘德移向艾林夫人。「你看她會不會來?」她問。 「我也說不上來。她發過誓不再見他。」 「她這會兒怎麼樣?」 「可憐的心,那樣兒又慘又邋遢啊。跟你上回見她一比,一下子老了多少年啦。成了事事沒心的憔悴的女人啦。這都怪那個男的——她實在吃不消他,到這會兒還是一樣哪!」 「要是裘德還活著見到她,他大概也不會再往心裡去啦。」 「這就難說啦……打那個奇怪晚上他見她之後,他叫你給她寄過信沒有?」 「沒有。正好反過來。我倒是要寄個信,他說別告訴她他病得怎麼樣。」 「他已經寬恕她啦?」 「我知道沒有。」 「呃——可憐的小東西喲,咱們還是相信她總會找到寬恕吧!她說她心裡寧靜啦!」 「她可以跪下來,對著她項圈上神聖的十字架起誓,說她心寧靜了,說得嗓子啞了也行,可是那根本不是實話!」阿拉貝拉說。「打她離開他懷抱那天起,她心裡決計沒寧靜過。不到她跟他這會兒一樣,她就永遠休想心裡寧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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