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九九


  在稍遠地方又響起了眾鐘和鳴。

  「我不懂!」女房東用挖苦的口氣說。「你敲門就為這個?」

  「不是,是要租房子。」裘德說,又回過神來。

  房東對蘇的外形仔細打量了一下。「我沒屋子租。」說著把門一下關上。

  裘德很狼狽,大孩子怪難受。「啊,裘德,」蘇說,「我試試看吧。你幹這類事不行。」

  他們又在附近找了第二家;但是房東不僅觀察了蘇,還觀察大小孩子,很斯文地說,「對不起,有孩子的人家,我不租。」也把門關了。

  頂小的孩子噘著嘴,不出聲地哭起來,本能使他感到碰上了麻煩事。大男孩歎口氣。「我討厭死基督堂啦!」他說。「那些又大又舊的房子是監獄吧?」

  「不是,是學院,」裘德說,「也許有那麼一天,你也在裡頭念書呢。」

  「我才不想哪。」大孩子回了一句。

  「咱們再試試瞧,」蘇說,「我把大衣裹得緊點。……離開肯尼橋到這地方就跟該亞發去見彼拉多①似的……親愛的,你看我現在這樣兒如何?」

  ①主要是指當時流行的德國哲學家叔本華的厭世哲學和尼采的唯意志論,以及休謨的不可知論。

  「現在就不會有人注意你了。」裘德說。

  還有一處房子招租,他們就試第三次。女房東倒也和善,不過她空出的屋子很小,如果蘇的丈夫能到別處去,她就答應讓蘇和孩子住進來。他們找房子已經耽誤了,到這麼晚還沒找到,只好接受這樣的安排。他們跟她商量租用條件;雖然房租有點超出他們當前的負擔能力,也只好答應下來,好在在裘德找到常住寓所之前,一時總能勉強渡過難關。蘇租下的是這房子三樓一間背光的屋子,裡邊有個套間,能安頓下孩子。裘德呆了會兒,喝了杯茶,發現窗戶對著另一所學院的後牆,心中為之一喜。他吻罷四個人,就出去買日用品,給自己找落腳地方。

  他走了之後,女房東到樓上來,想跟蘇談談,以便對房客家庭狀況有所瞭解。蘇素常胸無城府,不善作偽,在她承認她家遇到困難和過著居處不定的生活之後,冷不防女房東說出下面一句話,令她為之驚愕:

  「你的確是結過婚的女人嗎?」

  蘇頗感猶豫,隨即在一時衝動之下,未加思索就對那女人說:她跟他丈夫都曾結過婚,不過頭一次婚姻都令他們很苦惱,深恐此後若再有第二次婚姻形式的結合,可能重蹈覆轍,終身受害,無從擺脫。儘管他們誓願畢生廝守在一起,都害怕一紙婚約上的種種條件反而葬送了他們的愛情,所以雖然兩三次打算簽約,無如委實鼓不起勇氣搞那一套。如此這般,她言下自己的確是結了婚的婦女,不過房東不以為然。

  那位女主人表情顯得尷尬,就下樓了。蘇坐在窗前,對著外面的雨出神。有人已經進了房子,一陣響聲把她已經安定下來的心情打破了,接著就聽見樓下過道裡一個男人跟女人說話聲音。原來女房東的丈夫回來了,她正對他說明他不在時,她把房客招進來了。

  他突然大發雷霆,嗓門一下子大起來:「誰要在家裡留這樣的女人?也許她就要生孩子!……再說,我不是講過招沒孩子的嗎?過廳跟樓梯剛塗過,就得讓他們踢來踢去的!你本來該明白嘛,他們這個樣兒來,根本不是正派人。我說租給單身漢,你偏招進來一家子。」

  妻子做了番解釋,但是丈夫大概是固執己見,毫不通融。過會兒,蘇門上有人敲了一下,那女人露面了。

  「太太,對不起,我想跟你談一下。」她說。「直說吧,我現在不好再把屋子租給你一個禮拜了。因為我丈夫不贊成,我只好請你們搬出去。你今兒晚上在這兒過夜,我沒意見,因為下午到這會兒,也夠晚了,不過,我還是想你明兒一大早就走才好!」

  蘇自然心裡有數,她完全有權利住上一個禮拜,可是她不想因此而在那對夫婦間挑起是非,於是表示可以接她的要求一大早走。女房東走後,她又望著窗外。看到雨不下了,她就向大孩子提議,她先把小的哄睡了,然後他們倆出去想法訂到明天的住處,免得像今天這樣給逼得到處碰壁。

  所以她沒把裘德剛從車站送來的箱子打開,就跟孩子一塊兒出去了,到了幾條潮濕的、不過還不叫人難受的街道。蘇想到裘德大概正為自己找地方煩心,決定不拿人家通知她搬走的消息去干擾他。孩子給她做伴,她串到東串到西;雖然試了十幾家,可是孤軍作戰,比裘德陪著,運氣還糟。沒一個人答應第二天給她一間屋子,家家房主人都斜眼睨著這樣一個帶著孩子,天黑了還找住處的女人。

  「我真不該生出來,對不對?」男孩子惶惶不安地說。

  蘇終於疲憊不堪,只好回到她不受歡迎的地方;反正她在那兒至少可以托庇過夜。裘德在她外出時來過,留下他的地址。因為她知道他現在還很虛弱,所以她堅持原來的決定,不去干擾他,留到明天再說。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