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無名的裘德 | 上頁 下頁 |
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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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我一直沒聽見你什麼,要不然我才不上這兒來呢。不過這也算不了什麼!我這個下午怎麼招待招待你?威士忌加蘇打?論咱們老交情,這屋子裡的東西,隨你點什麼都行!」 「謝謝,阿拉貝拉。」裘德說,沒有笑容。「我什麼也不想要,我已經喝夠啦。」事實是她這出乎意料的出現倒掉了他一瞬間曾想喝烈酒的胃口,像是把他推回到吃奶的繈褓期。 「這倒怪可惜的,那你就什麼不用吧。」 「你到這兒多久啦?」 「大概六個禮拜吧。我是三個月之前從悉尼回來的。我向來喜歡這生意,這你知道。」 「我不懂你怎麼會上這兒來!」 「好啦,我就說說吧,我原來當你一命歸天啦。我在倫敦那會兒瞧見過這個位子招人的廣告,我琢磨來琢磨去,反正這兒總沒人認得我,因為我長大成人以後壓根兒沒到過基督堂。」 「你幹嗎從澳洲向後轉呢?」 「哦,我自有道理。……那你現在還沒當上大學學監吧?」 「沒有。」 「連個牧師也沒當上?」 「沒有。」 「也沒當反國教的老爺子?」 「我原來什麼樣還是什麼樣。」 「這話不錯——瞧你這樣兒就知道啦。」她一邊上上下下打量他,一邊懶洋洋地把手指頭放在啤酒機的拉把上。他注意到她的手比他們在一塊兒生活的時候還小還白,放在拉把兒上的手戴了只鑲寶戒指,看上去真像藍寶石——果然不錯,而且常來這酒吧的小夥子們一見就讚不絕口。 「這麼說,你還冒著男人活著的名兒在混著哪。」他繼續說。 「對啦,我想我總得這麼辦才對路。我覺著說自己是寡婦,未免太彆扭。」 「這倒是實話。這兒知道我的人可不算少。」 「我可不是那個意思——我已經說了,我早拿你不算數啦。這其間另有道理。」 「什麼道理?」 「這會兒我不想說。」她沒正面回答。「我眼下日子好得很,我可不想跟你纏到一塊兒。」 這時進來一個沒下巴頦的闊少,小鬍子留得像女人的眉毛,他點名要一種挺希奇的攙合酒;阿拉貝拉只好先去招呼他。「咱們不好在這兒談。」她說,猶豫了一下。「你還能等到九點再來?乾脆說個行,別那麼二百五似的。我可以請假,比平常早兩個鐘頭下班。」 他想了想,悶聲悶氣地說,「我來就是啦。我看咱們倒得安排安排。」 「哦,安排個屁!我才不要什麼安排哪!」 「不過我總得瞭解這麼一兩樣才行呢;就照你說的辦,咱們不在這兒談。」 他把杯子裡剩的酒倒掉,離開酒吧,到街上走來走去。他苦苦戀著蘇,纏綿悱惻,本是一泓澄碧,不料被這突如其來的衝擊攪渾了。阿拉貝拉的話固然絕不可信,可是她話裡也透露出來她並不打算跟他糾纏的意思,以前當他離開人世,恐怕話中也有幾分真。話說回來,現在還有唯一一件事得辦,那非得採取一杆子到底辦法不可,因為法律總是法律,再說就算她跟這個女人已經兩不相干,比如一個東頭一個西頭,可是在教會眼裡,他們還是合成一體呢。 既然他非在這兒跟阿拉貝拉碰頭不可,那就不可能如約到阿爾夫瑞頓去迎蘇了。這麼一想,他就心裡覺著刺痛;不過事情自有前緣,莫非天定。也許就因為他對蘇的愛情踰分非禮,上蒼有意把阿拉貝拉插進來,以示懲罰。所以這個晚上他只好在城裡到處轉悠,等著會她;同時他又避開每個有學院回廊和會堂的地方,因為他瞧見它們就覺得難受得不得了。在走回酒館的路上,紅衣主教學院大鐘正好響了一百零一下,這種巧合簡直就像對他存心嘲弄。酒館已經燈火輝煌,場面一片歡騰,縱情嬉笑。女招待粉面生春,個個頰上飛紅;她們一舉一動比先前更來得輕快自然——更大膽、更興奮、更富於肉感,表現自己的情緒與欲望不再躲躲閃閃、扭扭捏捏,而是懶洋洋。軟綿綿,笑個沒完。 前一個鐘頭,酒吧擠滿各色人等,他在外面聽得見他們大聲喧呼;但到得後來,剩下的顧客不多了。他對阿拉貝拉點點頭,示意她出來時候可以在門外找到他。 「不過你先得跟我來點什麼。」她興致勃勃地說。「先來個睡前杯吧,我天天這樣。然後你就先出去,等個分把鐘,咱們頂好別讓人瞧見在一塊兒。」她倒了兩杯白蘭地;雖然她臉上明明是喝足了,或者說她吸足那麼多鐘頭的酒氣,把她薰夠了,她還是一傾而盡。他也喝了自己的一杯,然後走到酒館外面。 幾分鐘後她出來了,穿著一件厚上衣,戴著一頂上插黑羽毛的帽子。「我住得挺近。」她說,挽起他的胳臂。「我有前門鑰匙,什麼時候都進得去。你倒是要怎麼個安排法兒?」 「哦——沒什麼特別的。」他回答,又難受又累。他的思想又轉到阿爾夫瑞頓,他趕不上那趟火車了。蘇到時看不到他,難免大失所望,他也錯過了跟她同行,爬上往馬利格林的又長又僻靜的山路的樂趣。「我真應該回去。我擔心姑婆都停床啦。」 「明兒早上我跟你過那邊去。我看我可以請天假。」 阿拉貝拉平素就像母夜叉,無論對他的親人還是他本人,哪有什麼情義可言,這會兒居然準備到他的垂死的姑婆床前,還要跟蘇見面,他覺得真是太出格了。不過他說:「當然,你要願意去,就去好啦。」 「好吧,咱們得考慮考慮啊……就說這會兒吧,咱們先得來個協議,要不然咱們在這地方呆在一塊兒就囉嗦啦,因為這兒人家本來認識你,慢慢兒也認識我啦,眼下自然還沒人瞎猜疑我跟你有什麼關係。咱們這會兒正朝車站那邊走,你瞧咱們就搭九點四十分的火車上奧爾布裡肯好不好?不到半個鐘頭就到啦,也沒人認得咱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誰也管不著。以後咱們再定關係公開不公開好啦。」 「隨你便吧。」 「那你就等著我去拿兩三樣東西。我就住這兒。有時候晚了,我才歇在幹活兒的飯店裡頭,所以沒人會想到我在外面過夜。」 她很快回來了,他們接著走到車站,坐半個鐘頭火車去奧爾布裡肯;到達後住進靠火車站一家三等客店,剛好趕上來頓晚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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