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禽獸為鄰(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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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村中的牛,行動遲緩,只配在儲藏食物的地窖裡追逐烏龜的,卻以它那種笨重的軀體來到森林中跑跑跳跳了,它的主人是不知道的,它嗅嗅老狐狸的窟穴和土撥鼠的洞,毫無結果;也許是些瘦小的惡狗給帶路進來的,它們在森林中靈活地穿來穿去,林中鳥獸對這種惡狗自然有一種恐懼;現在老牛遠落在它那導遊者的後面了,向樹上一些小松鼠狂叫,那些松鼠就是躲在上面仔細觀察它的,然後它緩緩跑開,那笨重的軀體把樹枝都壓彎了,它自以為在追蹤一些迷了路的老鼠。有一次,我很奇怪地發現了一隻貓,散步在湖邊的石子岸上,它們很少會離家走這麼遠的,我和貓都感到驚奇了。 然而,就是整天都躺在地氈上的最馴服的貓,一到森林裡卻也好像回了老家,從她的偷偷摸摸的狡猾的步伐上可以看出,她是比土生的森林禽獸更土生的。有一次,在森林揀漿果時我遇到了一隻貓,帶領了她的一群小貓,那些小貓全是野性未馴的,像它們的母親一樣地弓起了背脊,向我兇惡地噴吐口水。在我遷入森林之前不多幾年,在林肯那兒離湖最近的吉利安·倍克田莊內,有一隻所謂「有翅膀的貓」。一八四二年六月,我專程去訪問她(我不能確定這頭貓是雌的還是雄的,所以我採用了這一般稱呼貓的女性的代名詞),她已經像她往常那樣,去森林獵食去了,據她的女主人告訴我,她是一年多以前的四月裡來到這附近的,後來就由她收容到家裡;貓身深棕灰色,喉部有個白點,腳也是白的,尾巴很大,毛茸茸的像狐狸。 到了冬天,她的毛越長越密,向兩旁披掛,形成了兩條十至十二英寸長,兩英寸半闊的帶子,在她的下巴那兒也好像有了一個暖手筒,上面的毛比較松,下面卻像氈一樣纏結著,一到春天,這些附著物就落掉了。他們給了我一對她的「翅膀」,我至今還保存著。翅膀的外面似乎並沒有一層膜。有人以為這貓的血統一部分是飛松鼠,或別的什麼野獸,因為這並不是不可能的,據博物學家說,貂和家貓支配,可以產生許多這樣的雜種。如果我要養貓的話,這倒正好是我願意養的貓,因為一個詩人的馬既然能插翅飛跑,他的貓為什麼不能飛呢?秋天裡,潛水鳥(Colymbus glaclalis)像往常一樣來了,在湖裡脫毛並且洗澡,我還沒有起身,森林裡已響起了它的狂放的笑聲。一聽到它已經來到,磨坊水閘上的全部獵人都出動了,有的坐馬車,有的步行,兩兩三三,帶著獵槍和子彈,還有望遠鏡。他們行來,像秋天的樹葉颯颯然穿過林中,一隻潛水鳥至少有十個獵者。有的放哨在這一邊湖岸,有的站崗在那一邊湖岸,因為這可憐的鳥不能夠四處同時出現;如果它從這裡潛水下去,它一定會從那邊上來的。 可是,那陽春十月的風吹起來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湖面起了皺紋,再聽不到也看不到潛水鳥了,雖然它的敵人用望遠鏡搜索水面,儘管槍聲在林中震盪,鳥兒的蹤跡都沒有了。水波大量地湧起,憤怒地沖到岸上,它們和水禽是同一陣線的,我們的愛好打獵的人們只得空手回到鎮上店裡,還去幹他們的未完的事務。不過,他們的事務常常是很成功的。黎明,我到湖上汲水的時候,我常常看到這種王者風度的潛水鳥駛出我的小灣,相距不過數杆。如果我想坐船追上它,看它如何活動,它就潛下水去,全身消失,從此不再看見,有時候要到當天的下午才出來。可是,在水面上,我還是有法子對付它的。它常常在一陣雨中飛去。有一個靜謐的十月下午,我划船在北岸,因為正是這種日子,潛水鳥會像乳草的柔毛似的出現在湖上。 我正四顧都找不到潛水鳥,突然間卻有一頭,從湖岸上出來,向湖心遊去,在我面前只幾杆之遠,狂笑一陣,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劃槳追去,它便潛入水中,但是等它冒出來,我卻愈加接近了。它又潛入水中,這次我把方向估計錯誤了,它再次冒出來時,距離我已經五十杆。這樣的距離卻是我自己造成的;它又大聲嘩笑了半天,這次當然笑得更有理由了。它這樣靈活地行動,矯若游龍,我無法進入距離它五六杆的地方。每一次,它冒到水面上,頭這邊那邊地旋轉,冷靜地考察了湖水和大地,顯然在挑選它的路線,以便浮起來時,恰在湖面最開闊、距離船舶又最遠的地點。驚人的是它運籌決策十分迅速,而一經決定就立即執行。它立刻把我誘入最浩淼的水域,我卻不能把它驅入湖水之一角了,當它腦中正想著什麼的時候,我也努力在腦中測度它的思想。這真是一個美麗的棋局,在一個波平如鏡的水上,一人一鳥正在對弈。 突然對方把它的棋子下在棋盤下面了,問題便是把你的棋子下在它下次出現時最接近它的地方。有時它出乎意料地在我對面升上水面,顯然從我的船底穿過了。它的一口氣真長,它又不知疲倦,然而,等它遊到最遠處時,立刻又潛到水下;任何智慧都無法測度,在這樣平滑的水面下,它能在這樣深的湖水裡的什麼地方急泅如魚,因為它有能力以及時間去到最深處的湖底作訪問。據說在紐約湖中,深八十英尺的地方,潛水鳥曾被捕鰍魚的鉤子鉤住。然而瓦爾登是深得多了。我想水中群魚一定驚奇不置了,從另一世界來的這個不速之客能在它們的中間潛來潛去!然而它似乎深識水性,水下認路和水上一樣,並且在水下泅泳得還格外迅疾。 有一兩次,我看到它接近水面時激起的水花,剛把它的腦袋探出來觀察了一下,立刻又潛沒了。我覺得我既可以估計它下次出現的地點,也不妨停下槳來等它自行出水,因為一次又一次,當我向著一個方向望穿了秋水時,我卻突然聽到它在我背後發出一聲怪笑,叫我大吃一驚,可是為什麼這樣狡猾地作弄了我之後,每次鑽出水面,一定放聲大笑,使得它自己形跡敗露呢?它的自色的胸脯還不夠使它被人發現嗎?我想,它真是一隻愚蠢的潛水鳥。我一般都能聽到它出水時的拍水之聲,所以也能偵察到它的所在。可是,這樣玩了一個小時,它富有生氣、興致勃勃,不減當初,遊得比一開始時還要遠。它鑽出水面又莊嚴地遊走了,胸羽一絲不亂,它是在水底下就用自己的腳蹼撫平了它胸上的羽毛的。 它通常的聲音是這惡魔般的笑聲,有點像水鳥的叫聲,但是有時,它成功地躲開了我,潛水到了老遠的地方再鑽出水面,它就發出一聲長長的怪叫,不似鳥叫,更似狼嗥;正像一隻野獸的嘴,咻咻地啃著地面而發出呼號。這是潛水鳥之音,這樣狂野的音響在這一帶似乎還從沒聽見過,整個森林都被震動了。我想它是用笑聲來嘲笑我白費力氣,並且相信它自己是足智多謀的。此時天色雖然陰沉,湖面卻很平靜,我只看到它冒出水來,還未聽到它的聲音。他的胸毛雪白,空氣肅穆,湖水平靜,這一切本來都是不利於它的。 最後,在離我五十杆的地方,它又發出了這樣的一聲長嘯,仿佛它在召喚潛水鳥之神出來援助它,立刻從東方吹來一陣鳳,吹皺了湖水,而天地間都是濛濛細雨,還夾帶著雨點,我的印象是,好像潛水鳥的召喚得到了響應,它的神生了我的氣,於是我離開它,聽憑它在洶湧的波浪上任意遠揚了。 秋天裡,我常常一連幾個小時觀望野鴨如何狡猾地游來遊去,始終在湖中央,遠離開那些獵人;這種陣勢,它們是不必在路易斯安那的長沼練習的。在必須起飛時,它們飛到相當的高度,盤旋不已,像天空中的黑點。它們從這樣的高度,想必可以看到別的湖沼和河流了;可是當我以為它們早已經飛到了那裡,它們卻突然之間,斜飛而下,飛了約有四分之一英里的光景,又降落到了遠處一個比較不受驚擾的區域;可是它們飛到瓦爾登湖中心來,除了安全起見,還有沒有別的理由呢?我不知道,也許它們愛這一片湖水,理由跟我的是一樣的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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