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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高的規律(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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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來我一再地發覺,我每釣一次魚,總覺得我的自尊心降落了一些。我嘗試又嘗試。我有垂釣的技巧,像我的同伴們一樣,又天生有垂釣的嗜好,一再促使我釣魚去,可是等到我這樣做了,我就覺得還是不釣魚更好些,我想我並沒有錯。這是一個隱隱約約的暗示,好像黎明的微光一樣。 無疑問的,我這種天生嗜好是屬造物中較低劣的一種,然而我的捕魚興趣每年都減少了一點兒,而人道觀點,甚至於智慧卻並沒有增加,目前我已經不再是鉤魚人了。可是我知道,如果我生活在曠野中,我還會再給引誘去作熱忱的漁夫和獵人的。況且,這種魚肉以及所有的肉食,基本上是不潔的,而且我開始明白,哪兒來的那麼多家務,哪兒產生的那個願望:要每天注意儀錶,要穿得清潔而可敬,房屋要管理得可愛而沒有任何惡臭難看的景象,要做到這點,花費很大。 好在我身兼屠夫,雜役,廚師,又兼那吃一道道菜肴的老爺,所以我能根據不尋常的全部經驗來說話。我反對吃獸肉的主要理由是因為它不乾淨,再說,在捉了,洗了,煮了,吃了我的魚之後,我也並不覺得它給了我什麼了不起的營養。既不足道,又無必要,耗資卻又太大。一個小麵包,幾個土豆就很可以了,既少麻煩,又不肮髒。我像許多同時代人一樣,已經有好幾年難得吃獸肉或茶或咖啡等等了;倒不是因為我找出了它們的缺點,而是因為它們跟我的想法不適應。對獸肉有反感並不是由經驗引起的,而是一種本能。卑賤的刻苦生活在許多方頁都顯得更美,雖然我並不曾做到,至少也做到了使我的想像能滿意的地步。 我相信每一個熱衷於把他更高級的、詩意的官能保存在最好狀態中的人,必然是特別地避免吃獸肉,還要避免多吃任何食物的。昆蟲學家認為這是值得注意的事實——我從柯爾比和斯班司的書中讀到——「有些昆蟲在最完美狀態中,雖有飲食的器官,並不使用它們,」他們把這歸納為「一個一般性的規則,在成蟲時期的昆蟲吃得比它們在蛹期少得多,貪吃的蛹一變而為蝴蝶,……貪婪的蛆蟲一變而為蒼蠅之後」,只要有一兩滴蜜或其他甘洌液體就很滿足了。蝴蝶翅下的腹部還是蛹的形狀。就是這一點東西引誘它殘殺昆蟲。大食者是還處於蛹狀態中的人;有些國家的全部國民都處於這種狀態,這些國民沒有幻想,沒有想像力,只有一個出賣了他們的大肚皮。 要準備,並烹調這樣簡單、這樣清潔,而不至於觸犯了你的想像力的飲食是難辦的事;我想,身體固然需要營養,想像力同樣需要營養,二者應該同時得到滿足,這也許是可以做到的。有限度地吃些水果,不必因此而替胃囊感到羞恥,決不會阻礙我們最有價值的事業。但要是你在盤中再加上一點兒的作料,這就要毒害你了。靠珍羞美味來生活是不值得的。有許多人,要是給人看到在親手煮一頓美食,不論是葷的或素的,都難免羞形于色,其實每天都有人在替他煮這樣的美食。 要是這種情形不改變,我們就無文明可言,即使是紳士淑女,也不是真正的男人女人。這方面當然已提供了應當怎樣改變的內容。不必問想像力為什麼不喜好獸肉和脂肪。知道它不喜好就夠了。說人是一種食肉動物,不是一種責備嗎?是的,把別的動物當作犧牲品,在很大一個程度裡,可以使他活下來,事實上的確也活下來了;可是,這是一個悲慘的方式——任何捉過兔子,殺過羊羔的人都知道——如果有人能教育人類只吃更無罪過、更有營養的食物,那他就是人類的恩人。不管我自己實踐的結果如何,我一點也不懷疑,這是人類命運的一部分,人類的發展必然會逐漸地進步到把吃肉的習慣淘汰為止,必然如此,就像野蠻人和較文明的人接觸多了之後,把人吃人的習慣淘汰掉一樣。 如果一個人聽從了他的天性的雖然最微弱,卻又最持久的建議——那建議當然是正確的——那他也不會知道這建議將要把他引導到什麼極端去,甚至也會引導到瘋狂中去;可是當他變得更堅決更有信心時,前面就是他的一條正路。一個健康的人內心最微弱的肯定的反對,都能戰勝人間的種種雄辯和習俗。人們卻很少聽從自己的天性,偏偏在它帶他走入歧途時,卻又聽從起來。結果不免是肉體的衰退,然而也許沒有人會引以為憾。因為這些生活是遵循了更高的規律的。 如果你歡快地迎來了白天和黑夜,生活像鮮花和香草一樣芳香,而且更有彈性,更如繁星,更加不朽——那就是你的成功。整個自然界都慶賀你,你暫時也有理由祝福你自己。最大的益處和價值往往都受不到人們的讚賞。我們很容易懷疑它們是否存在。我們很快把它們忘記了。它們是最高的現實。也許那些最驚人、最真實的事實從沒有在人與人之間交流。我每天生命的最真實收穫,也仿佛朝霞暮靄那樣地不可捉摸,不可言傳。我得到的只是一點兒塵埃,我抓住的只是一段彩虹而已。 然而我這個人絕不苛求;一隻油煎老鼠,如果非吃不可,我也可以津津有味地吃下去。我只喝白開水已有這麼久了,其原因同我愛好大自然的天空遠勝過吸食鴉片煙的人的吞雲吐霧一樣。我歡喜經常保持清醒,而陶醉的程度是無窮的。我相信一個聰明人的唯一飲料是白開水,酒並不是怎樣高貴的液體,試想一杯熱咖啡足以搗毀一個早晨的希望,一杯熱茶又可以把晚上的美夢破壞掉!啊,受到它們的誘惑之後,我曾經如何地墮落過! 甚至音樂也可以使人醉倒。就是這一些微小的原因竟毀滅過希臘和羅馬,將來還要毀滅英國和美國。一切醉人的事物之中,誰不願意因為呼吸了新鮮空氣而陶醉呢?我反對長時間的拼命做苦工的理由是它強迫我也拼命地吃和喝。可是說實話,在這些方面,近來我似乎也不那麼挑剔了。我很少把宗教帶上食桌,我也不尋求祝福,這卻不是因為我更加聰明了,我不能不從實供認,而是因為,不管多麼遺憾,我也一年年地更加粗俗了,更加冷漠了。也許這一些問題只有年輕人關心,就像他們關心詩歌一樣。「哪兒」也看不見我的實踐,我的意見卻寫在這裡了。 然而,我並不覺得我是吠陀經典上說的那種特權階級,它說過:「于萬物主宰有大信心者,可以吃一切存在之事物,」這是說他可以不用問吃的是什麼,是誰給他預備的,然而,就是在他們那種情形下,也有這一點不能不提起,正如一個印度的注釋家說過的,吠陀經典是把這一個特權限制在「患難時間」裡的。 誰個沒有吃得津津有味過,而胃囊卻一無所獲?我曾經欣然想到,由於一般的所謂知味,我有了一種精神上的感悟,通過味覺受到後發。坐在小山上吃的漿果營養了我的天性。「心不在焉,」曾子說過,「視而不見,聽而不聞,食而不知其味。」能知道食份的真味的人決不可能成為饕餮,不這樣的人才是饕餮。一個清教徒可能狂吞他的面包皮屑,正如一個議員大嚼甲魚。食物入口並不足以玷辱一個人,但他吃這種食物的胃口卻足以玷辱他。 問題不在量,不在質,而在口腹的貪嗜上,如果吃東西不是為了養活我們的生命,也不是為了激勵我們的精神生活,而是為了在肚皮裡纏住我們的蛔蟲。一個獵者愛吃烏龜、麝鼠或其他野蠻的食物,一個漂亮太太愛吃小牛蹄做的凍肉,或海外的沙丁魚,他們是一樣的,他到他的湖邊去,她拿她的肉凍罐。使人驚奇的是他們,你,我,怎麼能過如此卑劣的禽獸生活,只是吃吃喝喝。 我們的整個生命是驚人地精神性的。善惡之間,從無一瞬休戰。善是唯一的授予,永不失敗。在全世界為之振鳴的豎琴音樂中,善的主題給我們以欣喜。這豎琴好比宇宙保險公司裡的旅行推銷員,宣傳它的條例,我們的小小善行是我們所付的保險費。 雖然年輕人最後總要冷淡下去,宇宙的規律卻是不會冷淡的,而是永遠和敏感的人站在一邊。從西風中聽一聽譴責之辭吧,一定有的,聽不到的人是不幸的。我們每彈撥一根弦,每移動一個音栓的時候,可愛的寓意滲透了我們的心靈。許多討厭的聲音,傳得很遠,聽來卻像音樂,對於我們卑賤的生活,這真是一個傲然的可愛的諷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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