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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篇(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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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僅僅依靠雙手勞動,養活了我自己,已不止五年了,我發現,每年之內我只需工作六個星期,就足夠支付我一切生活的開銷了。整個冬天和大部分夏天,我自由而爽快地讀點兒書。我曾經全心全意辦過學校,我發現得到的利益頂多抵上了支出,甚至還抵不上,因為我必須穿衣,修飾,不必說還必須像別人那樣來思想和信仰,結果這一筆生意損失了我不少時間,吃虧得很。由於我教書不是為了我同類的好處,而只是為了生活,這失敗了。 我也嘗試過做生意,可是我發現要善於經商,得花上十年工夫,也許那時我正投到魔鬼的懷抱中去。我倒是真正擔心我的生意到那時已很興隆。從前,我東找西找地找一個謀生之道的時候,由於曾經想符合幾個朋友的希望,而有過一些可悲的經驗,這些經驗在我腦中逼得我多想些辦法,所以我常常嚴肅地想到還不如去揀點漿果;這我自然能做到,那蠅頭微利對我也夠了——因為我的最大本領是需要極少——我這樣愚蠢地想著,這只要極少資本,對我一貫的情緒又極少抵觸。 當我熟識的那些人毫不躊躇地做生意,或就業了,我想我這一個職業倒是最接近于他們的榜樣了;整個暑天漫山遍野地跑路,一路上揀起面前的漿果來,過後隨意處置了它們;好像是在看守阿德默特斯的羊群。我也夢想過,我可以採集些閑花野草,用運乾草的車輛把常青樹給一些愛好樹林的村民們運去,甚至還可以運到城裡。可是從那時起我明白了,商業詛咒它經營的一切事物;即使你經營天堂的福音,也擺脫不了商業對它的全部詛咒。 因為我對某些事物有所偏愛,而又特別的重視我的自由,因為我能吃苦,而又能獲得些成功,我並不希望花掉我的時間來購買富麗的地氈,或別的講究的家具,或美味的食物,或希臘式的或哥特式的房屋。如果有人能毫無困難地得到這一些,得到之後,更懂得如何利用它們,我還是讓他們去追求。有些人的「勤懇」,愛勞動好像是生就的,或者因為勞動可以使他們免得幹更壞的事;對於這種人,暫時我沒有什麼話說。至於那些人,如果有了比現在更多的閒暇,而不知如何處理,那我要勸他們加倍勤懇地勞動——勞動到他們能養活自己,取得他們的自由證明書。我自己是覺得,任何職業中,打短工最為獨立不羈,何況一年之內只要三四十天就可以養活自己。短工的一天結束於太陽落山的時候,之後他可以自由地專心於他自己選定的跟他的勞動全不相干的某種活動;而他的雇主要投機取巧,從這個月到下一個月,一年到頭得不到休息。 簡單一句活,我已經確信,根據信仰和經驗,一個人要在世間謀生,如果生活得比較單純而且聰明,那並不是苦事,而且還是一種消遣;那些比較單純的國家,人們從事的工作不過是一些更其人工化的國家的體育運動。流汗勞動來養活自己,並不是必要的,除非他比我還要容易流汗。 我認識一個繼承了幾英畝地的年輕人,他告訴我他願意像我一樣生活,如果他有辦法的話。我卻不願意任何人由於任何原因,而採用我的生活方式;因為,也許他還沒有學會我的這一種,說不定我已經找到了另一種方式,我希望世界上的人,越不相同越好;但是我願意每一個人都能謹慎地找出並堅持他自己的合適方式,而不要採用他父親的,或母親的,或鄰居的方式。年輕人可以建築,也可以耕種,也可以航海,只要不阻撓他去做他告訴我他願意做的事,就好了。人是聰明的,因為他能計算;水手和逃亡的奴隸都知道眼睛盯住北極星,這些觀點是管保用上一輩子的了。我們也許不能夠在一個預定的時日裡到達目的港,但我們總可以走在一條真正的航線上。 無疑的在這裡,凡是對一個人是真實的,對於一千個人也是真實的,正像一幢大房子,按比例來說,並不比一座小房子來得更浪費錢財;一個屋頂可以蓋住幾個房間,一個地窖可以躺在幾個房間的下面,一道道牆壁更可以分隔出許多房間來。我自己是喜歡獨居的。再說,全部由你自己來築造,比你拿合用一道公牆的好處去說服鄰家要便宜得多;如果你為了便宜的緣故跟別家合用了牆,這道牆一定很薄,你隔壁住的也許不是一個好鄰居,而且他也不修理他那一面的牆,一般能夠做到的合作只是很小的部分,而且是表面上的;要有點兒真正的合作心意,表面上反而看不出來,卻有著一種聽不見的諧和。 如果一個人是有信心的,他可以到處用同樣的信心與人合作;如果他沒有信心,他會像世界上其餘的人一樣,繼續過他自己的生活,不管他跟什麼人做伴。合作的最高意義與最低意義,乃是讓我們一起生活。最近我聽說有兩個年輕人想一起作環球旅行,一個是沒有錢的,一路上要在桅杆前,在犁鋤後,掙錢維持生活,另一個袋裡帶著旅行支票。這是很明白的,他們不可能長久地做伴或合作,因為這一合作中有一人根本不作什麼。在他們旅行中第一個有趣的危機發生之時,他們就要分手。最主要的是我已經說過的,一個單獨旅行的人要今天出發就出發;而結伴的卻得等同行的準備就緒,他們出發之前可能要費很長的時日。 可是,這一切是很自私呵,我聽到一些市民們這樣說。我承認,直到現在,我很少從事慈善事業。我有一種責任感,使我犧牲了許多快樂,其中,慈善這一喜悅我也把它扔了。有人竭力窮智,要勸導我去援助市里的一些窮苦人家:如果我沒有事做了——而魔鬼是專找沒有事的人的——也許我要動手試做這一類的事,消遣消遣。然而,每當我想在這方面試一下,維持一些窮人的生活,使他們各方面都能跟我一樣地舒服,把他們過天堂的生活作為一個義務,甚至已經提出了我的幫助,可是這些窮人卻全體一致毫不躊躇地都願意繼續貧窮下去。 我們市里的一些男女,正在多方設法,為他們的同胞謀取好處,我相信這至少可以使人不去做別的沒有人性的事業。但慈善像其他的任何事業一樣,必須有天賦的才能。「做好事」是一個人浮於事的職業。況且,我也嘗試過。奇怪得很,這不合我的胃口,因此我對自己是滿意的。也許我不應該有意謹慎小心地逃避社會要求於我的這種使宇宙不至於毀滅的「做好事」的特殊的職責,我卻相信,在一個不知什麼地方,確有著一種類乎慈善的事業,然而比起來不知堅定了多少的力量,在保持我們現在的這個宇宙呢。可是我不會阻攔一個人去發揮他的天才的;對於這種工作,我自己是不做的,而對於做著的人,他既全心全意地終身做著,我將說,即使全世界說這是「做惡事」,很可能有這種看法,你們還是要堅持下去。 我一點都不是說我例外,無疑,讀者之中,許多人要同樣地申辯的。在做什麼事的時候——我並不保證說鄰居們會說它是好事的——我可以毫不遲疑他說,我可是一個很出色的雇工呢;可是做什麼事我才出色呢,這要讓我的雇主來發現了。我做什麼好,凡屬一般常識的所謂好,一定不在我的主要軌道上,而且大多是我自己都無意去做的。人們很實際他說,從你所站著的地方開始,就照原來的樣子,不要主要以成為更有價值的人作為目標,而要以好心腸去做好事情。要是我也用這種調子說話,我就乾脆這樣說:去吧,去做好人。 仿佛太陽在以它的火焰照耀了月亮或一顆六等星以後,會停下來,跑來跑去像好人羅賓似的,在每所村屋的窗外偷看,叫人發瘋,叫肉變質,使黑暗的地方可以看得見東西,而不是繼續不已地增強他的柔和的熱和恩惠,直到它變得這般光輝燦爛,沒有幾人能夠凝視它,而同時它繞著世界,行走在它自己的軌道上,做好事,或者說,像一個真正的哲學家已經發現了的,地球會繞著它運轉而得到了它的好處。當法厄同要證明他的出身是神,恩惠世人,駕駛日輪,只不過一天,就越出軌道時,他在天堂下面的街上燒掉了幾排房子,還把地球表面燒焦了,把每年的春天部烘乾了,而且創造了一個撒哈拉大沙漠,最後朱庇特一個霹靂把他打到地上,太陽為悲悼他的喪命,有一年沒有發光。 沒有比善良走了味更壞的氣味了。這像人的腐屍或神的腐屍臭味一樣。如果我確實知道有人要到我家裡來,存心要給我做好事,我就要逃命了,好像我要逃出非洲沙漠中的所謂西蒙風的狂風,它的沙粒塞滿了你的嘴巴、耳朵、鼻子和眼睛,直到把你悶死為止,因為我就怕他做的好事做到了我身上——他的毒素混入我的血液中。不行——要是如此,我倒寧可忍受人家在我身上幹的壞事,那倒來得自然些。 如果我饑餓,而他喂飽了我,如果我寒冷,而他暖和了我,如果我掉在溝中,而他拉起了我,這個人不算好人。我可以找一條紐芬蘭的狗給你看,這些它都做得到。慈善並不是那種愛同胞的廣義的愛。霍華德固然從他本人那方面來說無疑是很卓越的,很了不起的,且已善有善報了;可是,比較他說來,如果霍華德們的慈善事業,慈善不到我們已經擁有最好的產業的人身上,那末,在我們最值得接受幫助的時候,一百個霍華德對於我們又有什麼用處?我從沒有聽到過任何一個慈善大會曾誠誠懇懇提議過要向我,或向我這樣的一些人,來行善做好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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