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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濟篇(5)


  我常常希望獲得嚴格的商業習慣;這是每一個人都不能缺少的。如果你的生意是和天朝帝國往來的,你得在海岸上有個會計室,設在某個撒勒姆的港口,確定了這個就夠了。你可以把本國出品,純粹的土產輸出,許多的冰、松木和一點兒花崗石,都是本土本鄉的地道產品。這一定是好生意。

  親自照顧一切大小事務;兼任領航員與船長,業主與保險商;買進賣出又記帳;收到的信件每封都讀過,發出的信件每封都親自撰寫或審閱;日夜監督進口貨的卸落;幾乎在海岸上的許多地方,你都同時出現了似的;——那裝貨最多的船總是在澤西岸上卸落的;——自己還兼電報員,不知疲倦地發通訊到遠方去,和所有馳向海岸的船隻聯絡;穩當地售出貨物,供給遠方的一個無饜足的市場,既要熟悉行情,你還要明瞭各處的戰爭與和平的情況,預測貿易和文明的趨向;

  ——利用所有探險的成果,走最新的航道,利用一切航海技術上的進步;——再要研究海圖,確定珊瑚礁和新的燈塔、浮標的位置,而航海圖表是永遠地改而又改,因為著計算上有了一點錯誤,船隻會衝撞在一塊岩石上而至於粉碎的,不然它早該到達了一個友好的碼頭了——,此外,還有拉·貝魯斯的未知的 命運;——還得步步跟上字宙科學,要研究一切偉大的發現者、航海家、探險家和商人,從迦 探險家飯能和腓尼基人直到現在所有這些人的一生,最後,時刻要記錄棧房中的貨物,你才知道自己處於什麼位置上。這真是一個辛苦的勞役,考驗著一個人的全部官能——這些贏利或損失的問題,利息的問題,扣除皮重的計算問題,一切都要確實數字,非得有全宇宙的知識不可啊。

  我想到瓦爾登湖會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不但因為那鐵路線和貯冰的行業; 這裡是有許多的便利,或許把它洩露出來並不是一個好方針;這是一個良好港口,有一個好基礎。你不必填沒那些好像涅瓦河區的沼澤;雖然到處你都得去打樁奠基。據說,涅瓦河要是漲了水,刮了西風,流來的冰塊可以把聖彼得堡一下子從大地的表面上沖掉的。

  鑒於我這行業是沒有通常的經費先行交易的,所以我從什麼地方得到凡是這樣的行業都不能缺少的東西呢,也許不容易揣測吧。讓我們立刻說到實際問題上來,先說衣服,我們採購衣服,常常是由愛好新奇的心理所引導的,並且關心別人對它的部意見,而不大考慮這些衣服的真實用處。讓那些有工作做的人記著穿衣服的目標,第一是保持養身的體溫,第二是為了在目前的社會中要把赤身露體來遮蓋;現在,他可以判斷一下,有多少必需的重要工作可以完成,而不必在衣櫥中增添什麼衣服。國王和王后的每一件衣服都只穿一次,雖然有禦裁縫專司其事,他們卻不知道穿上合身衣服的愉快。他們不過是掛乾淨衣服的木架。

  而我們的衣服,卻一天天地跟我們同化了,印上了穿衣人的性格,直到我們捨不得把它們丟掉,要丟掉它們,正如拋棄我們的軀體那樣,總不免感到戀戀不捨,要看病吃藥作些補救,而且帶著十分沉重的心情。其實沒有人穿了有補釘的衣服而在我的眼裡降低了身份;但我很明白,一般人心裡,為了衣服憂思真多,衣服要穿得入時,至少也要清潔,而且不能有補釘,至於他們有無健全的良心,從不在乎。其實,即使衣服破了不補,所暴露的最大缺點也不過是不考慮小洞之會變成大洞。有時我用這樣的方法來測定我的朋友們——誰肯把膝蓋以上有補釘的,或者只是多了兩條縫的衣服,穿在身上?

  大多數人都好像認為,如果他們這樣做了,從此就毀了終身。寧可跛了一條腿進城,他們也不肯穿著破褲子去。一位紳士有腿傷,是很平常的事,這是有辦法補救的;如果褲腳管破了,卻無法補救;因為人們關心的並不是真正應該敬重的東西,只是關心那些受人尊敬的東西。我們認識的人很少,我們認識的衣服和褲子卻怪多。你給稻草人穿上你最後一件衣服,你自己不穿衣服站在旁邊,哪一個經過的人不馬上就向稻草人致敬呢?那天,我經過一片玉米田,就在那頭戴帽子、身穿上衣的木樁旁邊,我認出了那個農田主人。他比我上一回看見他,只不過鳳吹雨打更顯得憔悴了一些。我聽說過,一條狗向所有穿了衣服走到它主人的地方來的人吠叫,卻很容易被一個裸體的竊賊制服,一聲不響。

  這是一個有趣的問題啊,沒有衣服的話,人們將能多大地保持他們的身份?沒有了衣服的話,你能不能在任何一群文明人中間,肯定地指出誰個最尊貴?斐斐夫人在她周遊世界,從東到西的旅行中,當她非常地接近了亞洲的俄羅斯,要去謁見當地長官的時候,她說,她覺得不能再穿旅行服裝了,因為她「現在是在一個文明國家裡面,那裡的人民是根據衣服來評價人的」。即使在我們這號稱民主的新英格蘭城中,只要有錢穿得講究住得闊綽,具有了那種偶然的因素,他就受盡了眾人的敬仰。可是,這些敬仰著的眾人,人數真多,都是異教徒,所以應該派遣一個傳教士前去。話說回來,衣服是要縫紉的,縫紉可是一種所謂無窮無盡的工作;至少,一個女人的衣服是從沒有完工的一天的。

  一個人,到後來,找到工作做了,其實並不要他穿上新衣服去上工的;舊衣服就行了,就是那些很久地放在閣樓中,積起了灰塵的fH衣服。一個英雄穿IR鞋子的時間倒要比他的跟班穿它們的時間長——如果說,英雄也有限班的活——至於赤腳的歷史比穿鞋子更悠久了,而英雄是可以赤腳的。只有那些赴夜宴,到立法院去的人必須穿上新衣服,他們換了一件又一件,正如那些地方換了一批又一批人。

  可是,如果把我的短上衣和褲子穿上身,帽子戴上鞋子穿上,便可以禮拜上帝的話,那未有這些也就夠了,不是嗎?誰曾注意到他的破衣服——真的已經穿得破敝不堪了,變成了當初的原料,就是送給一個乞兒也算不得行善了,說不定那乞兒還要拿它轉送給一個比他更貧苦的人,那人倒可以說是最富有的,因為最後還是他什麼都不要還可以過活的呢。我說你得提防那些必須穿新衣服的事業,盡可不提防那些穿新衣服的人。如果沒有新的人,新衣服怎麼能做得合他的身?如果你有什麼事業要做,穿上舊衣服試試看。人之所需,並不是要做些事,而是要有所為,或是說,需有所是。

  也許我們是永遠不必添置新衣服的,不論舊衣服已如何破敝和肮髒,除非我們已經這般地生活了,或經營了,或者說,已向著什麼而航行了,在我們這古老的軀殼裡已有著新的生機了,那時若還是依然故我,便有舊瓶裝新酒之感了。我們的換羽毛的季節,就像飛禽的,必然是生命之中一個大的轉折點。潛鳥退到僻靜的池塘邊去脫毛。蛇蛻皮的情形也是如此,同樣的是蛹蟲的出繭。都是內心裡孜孜擴展著的結果;衣服不過是我們的最表面的角質,或者說,塵世之煩惱而已。要不然我們將發現我們在偽裝底下行進,到頭來必不可兔地將披人類及我們自己的意見所唾棄。

  我們穿上一件衣服又一件,好像我們是外生植物一樣,靠外加物來生長的。穿在我們最外面的,常常是很薄很花巧的衣服,那只是我們的表皮,或者說,假皮膚,並不是我們的生命的一部分,這裡那裡剝下來也並不是致命傷;我們經常穿著的、較厚的衣服,是我們的細胞壁,或者說,皮層;我們的襯衣可是我們的韌皮,或者說,真正的樹皮,剝下來的話,不能不連皮帶肉,傷及身體的。

  我相信所有的物種,在某些季節裡都穿著有類似襯衣的東西。一個人若能穿得這樣簡單,以至在黑暗中都能摸到自己,而且他在各方面都能生活得周密,有備而無恐,那未,即使敵人佔領了城市,他也能像古代哲學家一樣,空手徒步出城,不用擔什麼心思。一件厚衣服的用處,大體上可跟三件薄的衣服相同,便宜的衣服可以用真正適合顧客財力的價格買到,一件厚厚的上衣五元就可以買到了,它可以穿上好幾年,厚厚的長褲兩元錢,牛皮靴一元半,夏天的帽子不過一元的四分之一,冬天的帽子六毛兩分半,或許還可以花上一筆極少的錢,自己在家裡制一頂更好的帽子,那穿上了這樣的一套自己辛勤勞動賺來的衣服,哪裡還是貧窮,難道會沒有聰明人來向他表示敬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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