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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〇


  弗裡西利斯對堂維克多有些不滿,因為他沒有跟自己商量,就把隆薩爾叫來了。但金塔納爾相信這個佩爾努埃塞斯議員的能力,也知道他不喜歡堂阿爾瓦羅。所以,他認為隆薩爾是個好證人。弗裡西利斯卻認為這是個大錯誤,但他又無法使金塔納爾改變主意。

  「決鬥的事一天也不能再拖了。這件丟臉的事已眾人皆知,只有決鬥,才能挽回面子,而且得快點進行。」

  「可您在發燒,身體不舒服……」

  「不要緊,這樣更好。如果你們不願去找那傢伙挑戰,我起來另找證人。」

  弗裡西利斯只好來找梅西亞了。

  梅西亞竭力掩飾內心的恐懼,也找來了兩個證人。

  雙方商定,決鬥用刀進行,可又找不到合適的刀;另外,在一些技節問題上又遇到了麻煩,這樣就拖延了一天。

  第二天早上,雙方商定決鬥改用手槍。堂維克多想好了決鬥的辦法,他喜歡用手槍。然而,手槍也沒有合適的,這樣又拖延了一天。

  堂維克多因病臥床七十個小時後,終於起來了。這七十個小時中,有一整天在發燒,其餘時間他有時焦躁不安,有時痛苦萬分,但在安娜面前總是強忍著,沒有表現出來。安娜在細心地照料他。

  他躺在床上的這段時間裡,由於發高燒,他身體很虛弱,但頭腦裡卻想了不少問題,作了哲學和宗教方面的思考。堂維克多覺得自己有些精神不振,對這次決鬥缺乏信心。他並不憐惜自己的生命,同時也知道跟堂阿爾瓦羅決鬥不會有什麼危險。他怕自己心慈手軟。當他知道改用手槍進行決鬥時,他便決定不把對手打死,只朝他腿上打,將他打成瘸子。相距二十步堂阿爾瓦羅不可能打傷自己,即使打中了,也是碰巧。

  堂維克多出門時,安娜一點也不懷疑,因為梅西亞實現了對弗裡西利斯的承諾,給安娜寫了一封信,向她告別,說自己要作一次短暫卻很緊急的選舉旅行。她至少沒有懷疑事情與丈夫和情人的生死有關。堂維克多在弗裡西利斯的陪同下,在平時出去打獵的那個時候走出花園大門。

  隆薩爾在後街等候。早晨天氣寒冷,草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霜,像下了雪一樣。

  一輛馬車等候在聖蒂安內斯公路上。馬車裡坐著安娜的醫生貝尼脫斯。堂維克多一見,臉色發白了,但其他方面卻看不出有什麼改變。

  一路上他們幾乎沒有說話,就這樣來到了比維羅莊園的圍牆外。下車後,他們繞過侯爵的莊園,走進橡樹林。幾個月前,堂維克多曾和講經師一起在那裡尋找過自己的妻子。有許多眼下一目了然的事情當時他卻不明白。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堂費爾明那天夜裡來訪在他心裡燃起的那股怒火現在只剩下一堆餘燼了。他已不再恨堂阿爾瓦羅了,他也不再覺得梅西亞不死,自己便無法生存下去。哲學和宗教在堂維克多的心靈裡取得了勝利。他決定不殺死對手。

  他們來到了山頂。那兒有一塊平地,有一塊足以量出三十步的林間空地。決鬥最後議定的條件是這樣的:兩人相距二十五步,每人開槍前可往前走五步。證人擊掌時,可進行瞄準,但擊掌的時間很短。上校富爾戈西奧雖說參加過不少次決鬥,但用手槍決鬥從未參加過;隆薩爾和貝多亞一輩子從未參加過決鬥。弗裡西利斯只參加過梅西亞那次沒有進行到底的決鬥。上述條件是上校從貝多亞借給他的那本法國小說中學來的。唯一的獨創之處是富爾戈西奧以軍人的榮譽發誓說,他絕對不允許進行毫無意義的假決鬥,因為在他看來,在那樣的距離之內,未經瞄準就下令射擊,對兩個新手(梅西亞用手槍決鬥,也是第一次)來說,等於在鬧著玩兒。貝多亞卻認為,堂維克多是個神槍手,但他不敢對自己的同事提出異議。

  堂維克多和他的證人們到了決鬥場地時,那兒還空無一人。一刻鐘後,在光禿禿的樹木中間出現了堂阿爾瓦羅和他的兩個證人。另外,還有羅布斯蒂亞諾·索摩薩。梅西亞儘管臉色蒼白,但穿著一身極其精緻的深色衣服,仍不失美男子的風度。

  見到自己的對手,堂維克多眼中流出淚來。此時他真想大叫一聲:「我原諒你!我原諒你!」就像釘在十字架上的耶穌那樣。金塔納爾並不感到害怕,他只覺得非常傷心。命運的嘲弄真無情呀!他就要朝這個漂亮的年輕人開槍了。十年前安娜如果愛上了他,那她就會非常幸福。他金塔納爾呢,這時或許還在高等法院工作,或許就在堂戈迪諾莊園平靜地生活著。互相殘殺都是非常荒唐的,但現在已沒有別的辦法了。他的對手已出現在眼前,人們已將冷冰冰的手槍交給他了。

  弗裡西利斯顯得很平靜。他一方面要保持莊嚴,另一方面又生怕梅西亞出人意料地壯起膽來,擊中了堂維克多,於是,他過去握了握金塔納爾的手。

  證人和醫生站在較遠的位置上,因為他們都怕被流彈擊中。堂阿爾瓦羅不知不覺地想起了上帝,這麼一想,他更害怕了。他記得,只有當自己病重,孤單單地躺在那張單人床上時,自己才會想起上帝。弗裡西利斯對他的膽怯感到吃驚。

  梅西亞自己也不知怎麼來到決鬥場的。

  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對堂維克多瞄準著。但他好像見不到對手,什麼也見不到,也沒有力氣扣動扳機。他聽見三聲迅速的擊掌聲,接著,一聲槍響,金塔納爾的子彈只燒穿了這個衣冠楚楚的人的緊身褲。

  梅西亞心裡突然湧現一股異乎尋常的力量。他覺得渾身是勁,熱血沸騰,自衛的本能油然而生。他必須進行自衛,如果對手再開槍,他就會被打死。對手是堂維克多,他是神槍手啊!

  梅西亞朝前走了五步,舉槍瞄準。這時,他感到勇氣倍增,心裡有了預感。他的手腕很平穩,覺得堂維克多的腦袋就在他的槍口上。他輕巧地扣動冰涼的扳機,覺得子彈射出了槍膛。好像開槍的不是他,而是他的預感。

  堂維克多·金塔納爾在覆蓋著一層白霜的草地上爬著,嘴啃著泥土。

  梅西亞的子彈擊中了他鼓鼓的膀胱。

  這是醫生們事後不久在莊園的新樓裡見到的。人們將這位退休法官已不能動彈的軀體抬到了新樓。堂維克多躺在幾個月前像孩子一樣甜美地睡過的那張床上。

  兩個醫生站在床邊。弗裡西利斯眼中流著淚水,也在床邊。隆薩爾已呆若木雞,富爾戈西奧上校則感到萬分內疚。貝多亞在陪伴梅西亞。阿爾瓦羅在幾個小時後,坐上了去馬德裡的火車,比弗裡西利斯希望他走的行期推遲了三天。

  侯爵府看管莊園的貝貝嚇得瞠目結舌。他又害怕,又難過,站在那個奄奄一息的人的臥室的隔壁房間裡聽候吩咐。他看見弗裡西利斯走出房門。弗裡西利斯以為沒有旁人,舉著拳頭朝天空揮舞。

  「怎麼樣,先生?這位好心的先生怎麼樣了?」

  弗裡西利斯仿佛不認識似地看著貝貝,好像在自言自語地說:

  「膀胱穿了孔,腹膜也擊穿了,醫生是這麼說的。」

  「您說什麼,先生?」

  「沒說什麼,他反正活不了啦。」

  弗裡西利斯走進客廳。客廳裡漆黑一團,他一個人在裡面失聲痛哭。

  不久,貝貝看見富爾戈西奧上校也出來了,後面跟著索摩薩醫生。

  「將他送回斐都斯塔吧?」上校說。

  「那不行,想也別想了!幹嗎送回去呢?今天下午准得咽氣。」

  索摩薩常常誤診,總愛將病人的死期提前。這一回他又錯了,他讓堂維克多活的時間比梅西亞的子彈允許他活的時間要長一些。

  金塔納爾在上午十一時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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