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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


  「我知道,別說了,你睡吧。」

  安娜第一封信是寫給醫生的。眼下的這個醫生叫貝尼脫斯,他取代了索摩薩醫生。貝尼脫斯言語不多,但很愛學習、觀察和思考。庭長夫人又病了,他主張讓她去鄉下住一段時間,分分心,這樣對她或許有好處。他對她說:「您可以經常給我寫寫信,將您的情況告訴我,這對我制訂治療方案有好處。如果您不想報流水帳,那您就把一般的情況概略地告訴我……」

  安娜的信如下:

  ……我要告訴您的全是好消息。我心裡的疑慮已不復存在,眼前也不

  再見到螞蟻和氣泡了。這一切全消失了。我已不怕眼前出現任何幻覺了。

  我現在可以閱讀曼茨萊和盧伊斯的作品了,對書中人物的言行我全能理解,

  不再感到厭惡和恐懼。我和金塔納爾談到自己害怕發瘋的事,就像談別人

  的事那樣,不再感到緊張。我對自己的身體很有信心。謝謝您,我的朋友,

  這一切全都歸功於您。要是您不禁止我跟您大談哲理,我一定會在信裡對

  您說明,我為什麼充滿信心,正是您給我制訂的這個治療方案,使我享受

  到一種無法言喻的愉快,使我重新獲得健康和寧靜,能在這樣良好的環境

  裡,讓純淨的血液在身體裡流動……我這不是在玩弄詞藻,我知道您不喜

  歡誇誇其談。總之,我的生活就像一隻鐘,這是您喜歡說的一句話。我一

  絲不苟地遵守您給我規定的作息制度,不敢有絲毫違反。我一定要非常注

  意衛生,絕對不幹過去幹的那些事情。我仍在寫日記,但不允許自己作無

  休止的「心理分析」,這也是您禁止我幹的。我每天寫上幾句,數量不多。

  您可以看出,我全都聽您的。再見,下次請您按時來看我。金塔納爾問您

  好。他現在正在打鼾,真的如此。以前,我總認為這是自己的不幸,是命

  運對我的考驗,居然嫁了這麼一個隻會打鼾的丈夫!真可怕……不多說了。

  我看您准是在皺眉頭了,對不起,不再囉嗦了。讓弗裡西利斯跟您一起來,

  巴,他先來也行。如果他不來幫我準備好魚竿,動那些鱒魚快來上鉤,我

  就無所事事了。再見!

  一直遵守您醫療制度的病人

  安娜·奧索雷斯·德·金塔納爾

  簽上名,封好信後,安娜又繼續寫那天早晨就開始寫的信。

  這次她不像剛才那樣奮筆疾書,中間常常停筆。

  她突然出現一個怪念頭,打算模仿眼前那封來信的筆跡寫這封信:

  ……我的來信過於簡短,請別見怪。我已對您說過,我的朋友,貝尼

  脫斯不讓我寫得太多。我認為他這樣做很對,這是他研究了我的病情做出

  的決定。我過去想得太多了,我如果再一味胡思亂想,腦子裡就會犯老毛

  病……我們不談這些了。我現在能給您寫信就不錯了。請別誤會,醫生不

  是禁止我給您寫信。我說明白了嗎?他是不讓我寫得太多,不管對誰,尤

  其不讓我談嚴肅的問題。

  您問我什麼時候回斐都斯塔。不知道,費爾明,我不知道。

  我現在好多了,這是真的,但醫生的話總是要聽的。貝尼脫斯是個很

  有魄力的醫生。他的話不多,但說得很對。我如果聽從他的囑咐,他就答

  應治好我的病;我如果騙他,不聽他的話,他就不給我治。我決心聽他的。

  您多次對我說過,身體最要緊。

  您問我是不是不那麼虔誠了,不,費爾明,絕對沒有這回事。我回城

  時將用事實表明這一點。

  您問我是不是祈禱得少了,這是真的。不過從我的身體狀況看,也許

  還嫌太多了。祈禱得太多給我健康造成的損害,我都不敢對金塔納爾和貝

  尼脫斯說……您說我在信中只講堂維克多和醫生的事。可您要我講些什麼

  呢?這兒就只有丈夫在我身邊,而醫生是救我性命的人,也許還是讓我恢

  複理智的人。我知道,您不喜歡我講怕自己會發瘋的事。可這是事實,我

  確實產生過這種恐懼,而且,還跟您談起過,讓您幫我謝謝這位醫生,因

  為他讓我恢復了理智。我想,如果我喪失了理智,心靈上陷入一片黑暗,

  那麼,我心靈上的兄長怎麼還會愛我呢?

  您說這麼一來,一切全都完了。不會的,什麼也沒有完。到一定的時

  候,一切都會恢復原狀,只是我再也不會去看望唐娜·佩德羅尼拉了。請

  別問我為什麼,反正我決心不登這位夫人家的門了……就寫到這裡吧,不

  能再多寫了,醫生禁止我這樣做。我才吃完晚餐。

  您最忠實的朋友和悔罪人,感激不盡的

  安娜·奧索雷斯

  又及:

  您說,看得出我心情不錯,這也是事實。身體好,心情就好。如果心

  情不好,我就愛胡思亂想,就會以為(根據您來信的語氣)我心情好反而

  會使您不愉快。一切不周之處請原諒。

  寫好信,安娜從頭到尾讀了一遍,塗掉幾個詞,想了一會後,又將它們寫上。

  安娜一邊用舌頭潤濕信封口上的幹膠,一邊搖搖頭,聳聳肩,低聲說道:

  「我想,他沒有理由生我的氣吧。」

  她在金塔納爾旁邊那張潔白、舒適的床上躺了下來。

  老頭兒比安娜起得早,他上花園裡去等候妻子。上午八時,他們在花園的暖房裡喝巧克力。

  「這一切如果都是我們的,那多好!」金塔納爾一邊看看架子上擺得滿滿的栽著各種奇花異草的意大利和日本產的陶盆,一邊想道。

  比維羅莊園該屬￿誰,庭長夫人並沒有去想這個問題。她只享受著大自然的美景,為身體健康而高興,對貝加亞納家這座著名莊園憑多年積累的財富而顯露的豪華氣派,她也很感興趣。總之,她只注重於享受。她在那兒就像在海濱浴場一樣,只注意治療效果。

  堂維克多走出花園,穿過草地、果園和一塊塊玉米地,在四周都是簡陋茅舍的那塊地方找到通向索托河岸上的斜坡。他在河岸上找到一處宜於垂釣的地方,等安塞爾莫將魚具拿來,他們就可以在那兒釣魚了。

  天已經相當熱了。每天到天氣最熱的時候,安娜便來到樓上的臥室,先躺在床上看會兒書,然後走到番荔枝本書桌前翻閱一下自己寫的日記。她每次動筆前,總要瀏覽一下過去寫的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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