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外國文學 > 庭長夫人 | 上頁 下頁 |
一七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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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到家,發現堂維克多正在用錘子敲打什麼,聲音震耳欲聾。他在製作橋的模型,想拿到聖馬特奧展覽會上展出。這次他沒有拿布將錘子包上,鐵錘敲鐵釘,聲音大得嚇人。現在他是一家之主了,他妻子聽從他的意願,前去參加舞會,就證明了這一點。宗教和神秘主義的影響已不復存在,現在他只保留從祖先傳下來的一般性的信仰,有這點就足夠了。除此之外,就搞他的發明創造,搞他的藝術,還有演戲,打獵,再加上敲敲打打,生活夠豐富多彩了。堂維克多就這樣想著。他穿一件蘇格蘭格子花呢睡衣,不停地在他的新車間裡敲打著。新車間是底層的一個小房間,門朝院子裡開著。陽光一直照到他的腳下。照得他那雙半土耳其式的拖鞋上的玻璃球和金色鞋帶閃閃發亮。他一邊幹活,一邊吹著口哨,他那只省內最名貴的金絲雀也在吱吱地叫著,鳥籠就掛在一根鐵絲上。安娜默默地注視著自己的丈夫。他實際上是她的父親,她就像愛父親那樣愛他。就是從外表看,他也真有點像自己的生父。預示著春天即將來臨的二月的陽光,那清新的空氣,丁丁當當的敲打聲,口哨和鳥嗚,還有飄過天井上空的朵朵白雲,這一切都讓人高興。這就是她的家,她是家裡的女王,這兒寧靜的氣氛全是屬她的。堂維克多放下錘子,去拿鋸子時,見到了妻子。 他們默默無言,相視一笑。陽光使金塔納爾恢復了青春。他是個手藝精湛的木匠。他製造出來的東西令人叫絕。儘管在形式上過於完美,但他確實能拿起一塊木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安娜十分欣賞丈夫的手藝。 他聽到妻子的讚揚,非常高興,臉有些發紅,答應下星期給她做一張縫紉用的桌子。「憑我這雙手什麼東西都能做出來。」 一時間,庭長夫人忘記了早晨的不愉快。當她重新想起那件事時,覺得堂費爾明不是壞人,但是個不幸的人。不過,她以為,從任何角度看,當了教士還墜入情網,實屬荒唐可笑。安娜曾多次想像過各種羅曼蒂克的愛情,就是沒有想到過這種愛情。在戲劇裡會出現這種褻瀆神靈的愛情,但現實生活中身穿紫色法衣的教士產生這樣的感情就太令人難以接受了。生性誠實的安娜從本能上厭惡這種現象。不過,她覺得堂費爾明還是值得同情的,不能原諒的倒是那個唐娜·佩德羅尼拉。往後如果再次跟講經師交談(這種情況是有可能的,因為他們終究還得把事情解釋清楚),她再也不會去那個老婆子的家了。這個老太太究竟安的什麼心?她將她安娜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堂維克多剛才出去了一會兒。當他高高興興地哼著小調,從街上回來時,突然對妻子說,他們應接受侯爵夫人的邀請,午飯後和她一起喝咖啡,然後出去散步,看化裝遊行。 「金塔納爾,看在上帝分上,別再開玩笑啦。我不想出去參加什麼活動,也不想參加狂歡節,我累了。昨天的舞會累得我夠嗆,昨天我不是依了你了,看在上帝分上,別再搞什麼新花樣了。」 「好的,親愛的,我不再堅持了。」 堂維克多沒有說什麼。剛才那股子勁兒已消失了一半。他不敢將上帝賦予他的勁全都使出來。常言道,弦不能繃得太緊。 當然,他自己還是應邀去喝咖啡散步了。 安娜一個人留在家裡。從梳妝室敞開的陽臺門那邊傳來在人們平時散步的地方演奏的樂曲聲,那兒正在舉行狂歡節。樂曲聲模糊,時斷時續,使她滿腹憂傷。她想起了對她具有誘惑力的梅西亞和自作多情、滿懷嫉妒的講經師。眼下她對他寄予無限的同情。當初畢竟是他以宗教和道德的光芒打開了她的心扉。她想到自己像遭到了一場地震似的,信仰已被震裂,震碎,不過,在她的心目中,講經師和信仰之間聯繫得十分緊密,所以,儘管她感到失望,但還沒有完全失去信仰。以往堂費爾明力圖使她產生對上帝和教會的畏懼心理,但有關教義方面的問題卻對她談得不多,因此,她的信仰缺乏應有的堅定性。當初她參加的宗教活動和靜思默想已變得十分遙遠。那時她有病,心情苦悶,讀了聖特雷莎的書,她心靈燃起理想主義的火花。康復後,講經師的形象使女聖徒的形象黯然失色。但這時他倆之間卻溫情脈脈,大談兄妹之情,很少談上帝。現在她終於看清,講經師是想將她占為己有,過去他的所作所為,都是為這個目的作準備。 她認為,相比之下,還是梅西亞風格高。他沒有偽裝,幾乎是「赤膊上陣」,公開亮明自己的意圖。他也沒有濫用和堂維克多的友誼。看來,這兩個男人都愛她。想到這兒,她憂傷的心情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但她不能屬這兩人中的任何一個人。她不願也不想成為講經師的人。她的確欠了他許多情,她應該永遠感激他,但愛他卻是另一回事,那是非常荒唐的,令人噁心的。年近三十還談情說愛,而且是跟一個教士相愛,不覺得好笑嗎?羞慚和憤怒使安娜感到臉如火燒。「講經師居然還指望跟我……這永遠不可能!」 那天下午,安娜覺得時間特別長,像過了許多天一樣。她腦子非常興奮,與上面講到的類似的想法反復出現。 當她腦海裡浮現出梅西亞的形象時,她也同樣試圖躲開它。想到舞會上的情況,想到她與堂阿爾瓦羅接觸而內心沒有感到強烈的內疚,她更加羞愧萬分。不過,她認為這只不過是一場夢,而且,她不應該對那天夜裡發生的事承擔責任。他們吵吵嚷嚷的,將她弄得頭腦昏昏,還用香檳將她灌得醉醺醺的。當然,如果現在還允許堂阿爾瓦羅來對她進行挑逗,那她就太卑鄙了。她絕對不會聽了他講的甜言蜜語就將自己出賣給他的。堂阿爾瓦羅說,他不是教士,她如果避開他,就有可能落到講經師的手中。這都是謊言!作為貞潔的女人,她不會屬他倆中的任何一個人!「從宗教角度看,我喜歡堂費爾明。我知道他愛我,也許他無法擺脫對我的感情,就像我無法擺脫梅西亞在我感官中留下的印象一樣。不過,我不會不顧罪孽去愛講經師,這點是肯定的。我要躲開堂阿爾瓦羅,但更要避開講經師。前者的感情儘管也是非法的,但不像後者的感情那樣令人討厭,褻瀆神靈。總之,這兩個人我都要避開!」 除了自己的家,她沒有別的藏身地了。堂維克多還是成天和弗裡西利斯,以及他那個愛得發瘋的「博物館」裡的那些玩意兒打交道,否則,就演他的戲。 家裡也有家裡的樂趣,安娜竭力試圖找到家裡的樂趣。可惜她沒有兒女,如果有孩子,她就會忙個沒完沒了。那才有意思呢!她不願收養孤兒院的孩子。 安娜開始幹起家務活了,她細心地照顧堂維克多的生活起居。但過了七八天,她就發現這只是自欺欺人。這麼一點點家務事,一會兒就幹完了,她幹嗎要為此而感到心滿意足呢?見妻子這麼關心家裡的事,堂維克多從心底裡感激她。不過,有關他個人的事,他倒希望安娜最好不要插手。他這個人就連縫個扣子也喜歡自己動手。至於書房裡的事,他更不喜歡別人來幫忙了。如果有人幫他打掃書房,那等於拿鞭子抽他。給他整理床鋪也是白費力氣,因為他到頭來還會一會兒抖抖枕頭,一會兒翻翻被子,將床鋪搞亂。後來安娜又故態復萌,對家裡的事不問不聞,堂維克多也從心底裡感謝她,因為這樣他又可以自由自在了。總而言之,妻子關心他,他會永遠感激她,但結果卻反而給他添了麻煩。 堂阿爾瓦羅以為自己穩操勝券,所以,心裡反倒不怎麼急了。也就是說,他不打算發起「突然襲擊」了。他打算過了四旬齋後,再採取行動,因為安娜歸根到底還是個虔誠的信徒,在復活節期間幹那種事,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但過了復活節,機會就來了,因為等我主耶穌復活後,人們一定會興高采烈,尋歡作樂就變得合情合理了。再說,春天一來,活動就會多起來,堂維克多一定會讓妻子參加各種活動。「好吧,我們過了復活節再見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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