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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二


  他真的對她說了,是在飯後說的。令他吃驚的是妻子沒有竭力反對,她很快就同意了。他認為這完全取決於自己態度的堅定。「她知道我不會讓步,所以,就同意去了。」

  安娜在唐娜·佩德羅尼拉家跟講經師商談這件事的時候,她已經答應了丈夫的要求。不過,她想,如果講經師不同意她去,她就不去。

  問題全解決了,就是安娜的內心還不平靜。她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輕易地答應去,她幹嗎要去跳舞呢?顯然,這只是為了順從丈夫的意願。可是,如果幾個月前她丈夫提出這方面的要求,她是不會順從的,這點她可以肯定。那麼,現在她為什麼會同意呢?

  她不明白其中的原因,她也不想弄明白,因為她不想自找煩惱。那麼,跳舞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斐都斯塔那些無所事事的姑娘去不去俱樂部那狹長的舞廳裡跳舞和她這個聖人堂費爾明的「妹妹」究竟有什麼關聯呢?

  侍女替她梳頭的時候她就這樣想著。梳完頭,她就將鑽石十字架項鍊掛在脖子上。

  金塔納爾夫婦一進前廳,負責接待夫人、小姐的隆薩爾立即迎上前,向庭長夫人伸出手去。「伸哪一隻呢?當然是右手了。」他想。但當他發現巴科·貝加亞納向同時進來的奧維多·帕艾斯伸出的是左手時,顯得十分尷尬。儘管如此,他還是得意洋洋地陪庭長夫人走進舞廳,哪怕這前後的過程只有一分鐘。庭長夫人一進來,人們立即停止交談,所有的目光馬上集中在那個意大利女人的女兒身上。

  「庭長夫人來了!」

  「是她!」

  「真沒有想到!」

  「可憐的講經師!」

  「她真漂亮!」

  「可她的裝束真樸素!」這是奧布杜利婭發出的讚歎聲。

  「她又樸素大方,又美麗動人!」

  「真像寶座上的聖母……」

  「正如『火槍』說的,她是尼羅河的維納斯。」華金·奧爾加斯說。

  就像當年不顧妻兒們反對曾熱戀過安娜的巴爾卡薩男爵說的那樣,貴族們張開雙臂,熱烈歡迎庭長夫人。

  貝加亞納侯爵夫人還是穿一身靛藍色衣服。她從罩著紅色綢緞面的胡桃木椅子上站起來,熱烈地擁抱她親愛的安娜。

  「親愛的,感謝上帝,您終於來了,我還以為您不會來呢。」

  侯爵夫人也一直主張要請安娜來參加舞會和吃夜餐的,說她是這次「聚會的精英」①。「聚會的精英』這幾個法文字是梅西亞從巴黎引進的。

  ①原文為法文。

  「您真是個聖母,安娜,真是聖女!」男爵的大女兒魯德辛達帶著濃重的鼻音面對面地對庭長夫人說。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說,這位小姐是個蔥形美女。她的模樣的確像一座哥特式的小尖塔,儘管從她的上半身,尤其從脖子往下的曲線看,很像國際象棋的馬。此外,民眾都將她和她的兩個姐妹叫「三個倒黴的女人」,將她的父親巴爾卡薩稱為「負債累累」的男爵,意思是他欠了許多債。

  這家人收入並不低,他們一年中大部分時間是在馬德裡度過的。三姐妹中,最小的已年滿二十六歲。她們在斐都斯塔的公眾場合裡,竭力掩飾對周圍人的蔑視。她們是貴族圈裡的人。比西塔辛和奧布杜利婭也常常在這個圈子裡鬼混,比西塔辛似乎享有某種特權,而奧布杜利婭則是貴族的親戚。斐都斯塔的省長及其家裡人也臍身于貴族的行列。也許出於偶然,斐都斯塔的貴族小姐個個都瘦得皮包骨頭。於是,那些中產階級出身的女孩子就說她們都是「排骨」,以此來回敬她們明目張膽的蔑視。

  安娜在貝加亞納侯爵夫人身邊坐下。在那麼多女人中,她認為只有侯爵夫人對她最親切。這時,樂隊奏樂,宣告交誼舞開始。

  兩分鐘後,正如特裡封·卡門納斯次日在《禦旗報》上報道的那樣,中提琴、小提琴、單簧管和長笛在一架海拉特鋼琴的伴奏下,吹奏出和諧的樂曲。特裡封斗膽問男爵的二女兒「能不能賞個臉」,陪他跳舞。名叫法維奧利塔的這位男爵二小姐一聽,立即拉長了臉。她父親趕緊給她遞了個眼色,她才被迫答應特裡封的要求。但她打定主意,如果特裡封在跳舞時跟她說話,她只回答是與不是。「負債累累」的男爵相信報紙的力量,但他的女兒卻不相信這一點。隆薩爾神采奕奕地來到這一對舞伴的面前。神氣活現的「火槍」既是接待小組的成員,又是俱樂部領導班子中的一員。他襯衣上的胸飾閃閃發光。他對自己的胸飾、在馬德裡做的燕尾服和那雙十分時髦的平底靴非常滿意。但他對自己的舞技似乎不太滿意。奧維多·帕艾斯作為他的舞伴站在一邊,但她連看也沒有看他一眼。不過,他對此未加考慮。他只覺得時間已不早了,他必須開始領舞了。他的對手是特裡封,特裡封已開始行動了。「火槍」還沒有開始行動身上就冒汗。他每當幹什麼事得動點腦筋時,總會將右手的手指伸進衣領裡,他覺得這個動作十分高雅,還能使他急中生智。帕艾斯小姐以憂鬱、厭倦的神情向他表示,她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而他貿然請她跳舞,實在也太過分了。隆薩爾沒有理會這些,他正在全神貫注地模仿特裡封·卡門納斯的舞步和屈膝彎腿的動作,以免跳錯步子,踩了哪位女士的長裙或腳。卡門納斯詩寫得不好,但舞跳得很好,隆薩爾十分羡慕他。帕艾斯小姐和男爵的女兒常常相視一笑,仿佛在說:「真是活見鬼!今天讓我們攤上了這一對寶貝!」然而,隆薩爾對此視而不見,他在想自己的胸飾、襯衣領子和燕尾服的下擺。「火槍」右邊是華金·奧爾加斯,他的舞伴是個十分富有、非常懶散的從美洲回來的女人。他在一個勁兒地和她說話。舞廳比較狹窄,斐都斯塔人又有些不拘小節,舞曲一停,他們便在身邊的椅子上坐下。隆薩爾沒有搶到座位,只好站著。他認為這種槍座位的做法是一種陋習。帕艾斯小姐和男爵的女兒跳一次舞仿佛進行了一次環球旅行,一停下來,就累得趕緊坐在椅子上。

  跳完交誼舞,就跳華爾茲。隆薩爾退出舞廳去抽煙,他不會跳華爾茲舞,從來沒有學過。那些沒有燕尾服的俱樂部成員就站在舞廳門口看熱鬧。在斐都斯塔,燕尾服是有身份的象徵。許多年輕人認為,要得到這種禮服,非有基督山伯爵①的財富不可。

  ①法國作家大仲馬《基督山恩仇記》中的主人公。

  由於這次舞會一定要穿禮服,許多年輕人便被拒之門外。他們中間有些人裝做對那種像陀螺一樣轉圈子的舞蹈不屑一顧的樣子;另一些人則顯露出放蕩不羈、懷疑一切的神態,覺得穿上燕尾服也沒有什麼了不起;也有一些年輕人比較單純,他們承認自已經濟條件不夠,抱怨舞會過於苛求,並等舞會快要結束時進去跳舞,因為依照規矩,舞會到快散場時,就允許沒有燕尾服的人進去。

  薩圖爾尼諾·貝爾穆德斯既有燕尾服,也有高筒禮帽和舞會要求的其他裝束,但他來遲了一步,只好站在門口。他身不由己地發起抖來。對他來說,像這樣莊嚴的日子走進舞廳,猶如投身大海。的確,見他這副模樣,誰都會覺得他此刻就像站在海邊那樣緊張。一些沒有燕尾服進不了舞場的人對他說:

  「進去吧,老兄,拿出勇氣來!」

  「一會兒就進去,一會兒就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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